“他在宗史上没有名字。他身败名裂了。”
盛宣怀一惊。
她的确没有学过。刚进宗上大课的时候学宗史，还疑惑过为何上一任宗主担任时间如此之长，任期后期却全无消息。但这门课水且无聊，连顾余烈也没有过问过她的成绩，当时多少有些不求甚解。考核完更是抛在脑后，再也没想起来过。
“是因为……”
“他害怕后来居上，我过早地将他挤下去，于是谋害了你的师娘。”
太突兀了。太突然了。太……
太猝不及防了。
盛宣怀的神经从没有如今天一样紧绷过，顾余烈的每一句话都如拨弦，在她的脑中激起滔天的震荡。恰如完美的壁纸被撕破一角，不，不是一角，这根本就是将整张壁纸粗暴地揭下，露出里面已经朽烂成粉末的、丑恶的墙面。
她一个潜心修习的弟子，连师父的云台峰都没有下去过几次，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呢？
顾余烈神色如常，好像根本不知道方才的话给他的徒儿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过往的事，你并无切身体会，纵然叹息，听听也就过去了。今日我讲这么多，是为了告诉你一件最最要紧的话。你不日出师，便是学的都忘了，这句话也不能忘。”
“师父请讲。”
“时刻安身为上。一应安逸处，危机四伏，不可懈怠。”
“……啊？”
盛宣怀陡然愣住。她以为师父要与她讲出师后济世救民，讲行端走正，没想到是讲……注意安全？
“重复一遍。”
盛宣怀不敢怠慢：“时刻安身为上。一应安逸处，危机四伏，不可懈怠。”
“不错。但不只此刻要记住，往后的时刻里，无论你云游在外，还是回到宗里，一刻也不能忘。”
“是。”
顾余烈顿了一顿。
“你且先去巷道中等一等我，我有些话单与你师娘说。”
“是。”
盛宣怀带着盛夏退出石室。石门应声而开又应声而阖，沉重地、沉默地隔出两个寂静的维度。
石室中本就简陋，巷道中更是什么也没有。除了墙面上一些年月特有的斑驳痕迹，石凿的小道中空无一物。
盛夏好像终于舒了一口气。
“……我从来没听过，额，你……”
“你想让我一个人下山吗？”
盛夏一愣：“嗯？”
盛宣怀低声说道：“师娘已安息多年了。你给我点时间想想师父的话。聊点别的，别聊这个，脑子过不过来。”
“嗯……”盛夏想了想，“你前一句说的什么？没听清。”
“你是想跟我一起下山，还是留在长明宗安延山上，等我回来？”
“允许吗？”盛夏皱眉，“长明宗弟子云游有成规，不许结伴、不带侍从，就是我想去，也很困难吧？”
“那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的身份特殊，你如果想去，我就和师父说说。，左右云台峰的事不走大宗长老那边走，有办法的。”
盛夏心头一转，细想起盛宣怀的话。是这么个道理，确实不假。
早在盛宣怀带着盛夏入宗的时候，就说得明白，盛夏是盛宣怀伴读而非侍女，盛宣怀上的课盛夏一应都有在上，从事实上来说，盛夏无论如何也算是长明宗弟子。其实伴读入弟子册的有很多，对于其他仙师而言不过是在名下多添个人的事。但顾余烈毕竟不是普通仙师，一宗宗主的弟子当然不能随意多个人，盛宣怀和盛夏也只能叫首席弟子和她的伴读，不能叫首席弟子和她的师妹。这样兜兜转转地绕回来，其他仙师不能越过顾余烈带教盛夏，可顾余烈又不能是盛夏的师父，她没有名义上的师父，当然也就无所谓“出师”。
能有这样的机会当然是好，但是……
“不走大宗那边走，但是肯定还是免不了麻烦，他们那边的人指不定有什么话。”
“这你不必担心。”
“难说我学艺不精，先出去游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再说了，你不在，宗主没准多教我一教呢。”
“说什么呢。”盛宣怀笑骂道，“师父哪次课没带着你了？”
想了一想，她把声音压了又压，几乎是贴脸问盛夏：
“真不去？”
恰在此时，石门发出低沉的响声。石门大而笨重，摩擦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在巷道中的人听来无异于轰鸣。
盛夏看了一眼石门，“宗主要出来了。”
不知道顾余烈在石室中说了什么，从石室中出来时，顾余烈神色如常，仿佛之前对盛宣怀所说不是什么惊涛骇浪，只是升降起落的稀松平常。
他只静静对盛宣怀说道：“收阵吧。”
盛宣怀应道：“是。”
收阵要比起阵简单得多。薄薄的海水再次打开，给他们留出通行的地方，而在他们走上海面后。盛宣怀手在空中一挥，在他们身下，海水倒灌而入。
“师父！”
顾余烈回头：“怎么了？”
“如果，弟子是说如果，如果师娘真的放弃夺魁……”
云在他们身边升腾、集结又疏散。蔚蓝的天空辽阔而高远，衬的云朵柔软低垂，堆着往后哪日的雨，安静地翻腾着。
“逝者已矣，除了地下的安宁也不剩什么了。”顾余烈浅浅笑道，“还是不要去往下推断，多做打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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