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九】一语双沮流

等到盛宣怀的伤完全好了终于决定去见顾余烈的时候,已经过了快小一个月了。

“弟子盛宣怀,拜见师父。”

顾余烈在榻上坐着,温和地微笑颔首:“起来吧,坐。”

“弟子无礼,近一月不曾拜见师父,非存心不敬,实是近日抱恙,师父莫怪。”

“这算是什么大事了。”顾余烈全不在意地笑笑,“礼数之谓,原本就是为了全人伦,人伦当然以人为本,你既病了,哪里有强按着你来全礼的道理。”

师父这是……气已经消了?

上次听来接她的侍卫说顾余烈暴怒,盛宣怀不知内情,故而今天来的时候也战战兢兢。她原本是垂着眼睛的,此时看见顾余烈态度和煦,略略放下心来。

“上次……不知师父身体近来如何?”

顾余烈淡淡地笑笑:“我本就无大碍,你可放心了。”

盛宣怀讪讪地“啊”了一声。

“说起上次,我有事要问你。”

盛宣怀心中一凛。

她自上山以来,只见过一次顾余烈,从她进宗门失手的剑锋被打回开始,到顾余烈满面寒霜,她跑出门去质问大宗。期间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安安分分呆了一个月,没出半点事,若要问,只能问她刚回宗那回事。

盛宣怀只觉头皮发麻。果真,前面的温煦都是假的,这一趟来,根本就免不了兴师问罪。

“我虽没见你,但你的事,我已尽听说了。”

“是弟子鲁莽,弟子……”

盛宣怀还欲再开口,顾余烈伸出手轻轻在木几上叩了两下,声音不大,听在盛宣怀耳中,却无异于警告的轰鸣。

“你说是鲁莽,暂且不算错吧。若只论这一件事,确实可以只说是鲁莽。”

顾余烈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

“只是回来的那一日,你就冲撞守卫,同日又因为一丝疑虑,便直冲议事厅,以致和长老起了冲突。怀远,我以前怎么教你,色思温,貌思恭。走了不到一年,你竟全都忘了,怎么回事?”

盛宣怀默不作声,接下了这罪名。其实不是没有反驳的想法,只是这养伤的一个月来,她数次想起此番回宗的行事,并非无端发难,但的确师出无名。“直觉”二字实在讲不清,和盛夏的讨论也一无所获,连再次试探也不知道从哪里试探起。

只能垂头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此番行为无状,实是思虑欠妥。请师父降罪。”

顾余烈反问:“降罪?”

盛宣怀心里“咯噔”一下。

说错话了。

顾余烈向来是要她就事论事,不隐瞒也不包揽。这件事只是闹得大,论严重性还远没有到达要论罪的地步。此时这样回话,在顾余烈听来可能就是心存不满,阴阳怪气地以退为进。

果然顾余烈开口:“你已受罚,也知道我向来是就实论需,并无斥责之意。你忽然说要降罪,是在要挟谁?”

顾余烈一点急言厉色都没有,连声音都是淡淡的,盛宣怀却忽然感到如芒在背,像是密不透风的威压,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一时答不上来。

真的吗?

她真的行为鲁莽不计后果,给云台峰添了麻烦?

她真的心怀怨恨,以至于出口失了分寸?

顾余烈仍是那副喜怒无从分辨的淡然样子,盛宣怀手足无措,只能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跪下。

跪到一半,便被顾余烈叫住了。

“你站着。”

于是盛宣怀的身高又慢慢地升起来,局促地在屋子正中站着。

“弟子并无此意,弟子是过于惶恐……弟子、弟子没有反驳师父的意思……”

突如其来的慌张霎时如潮水般扑来,盛宣怀一时头脑发白,像是万千心语涌向喉头,可一时忘记如何说话,于是万千思绪便一同喑哑。盛宣怀张了张嘴,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顾余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盛宣怀只觉得冰水当头浇下,正浑身冰冷,又被置于火上炙烤。

时间分秒难熬,像是不知过了几年,顾余烈才终于开口。

“你很少这么慌张,是我问得不妥当。”

盛宣怀抬起头来:“师父……”

“这件事,大头本就不在你。”

“你是因为宗里才回来,又是因为我才冲撞了大宗。你以前从没受过这样的杖刑,一时过于小心谨慎,并不全是你的错。”

盛宣怀鼻子一下子酸涩起来,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使眼中的泪水不至于滴落。

自此次回宗以来,不说一事无成,至少也是处处碰壁,不说封闭的宗门、疾病发作的顾余烈、刑堂中受的二十杖,单是和盛夏无结果的讨论与无法证实与证伪的猜想就使她思绪烦乱。细想下来,虽然是回宗了,还没有在人间时心绪平稳,可偏偏亲近的人只有顾余烈与盛夏两个,一个打定了主意一言不发,一个也不知道内情,便是想倾诉心里的烦乱也无人可说。

而此刻,顾余烈的话音刚落,盛宣怀便觉得眼泪夺眶而出。仿佛真是这个月受了多大的委屈,她慌忙用手抹了一把。没有止住泪水,反而越流越凶。

顾余烈浅浅地叹了口气,向盛宣怀招手:“到我这来。”

盛宣怀缓缓走到顾余烈身边,眼睛向下,不敢正视顾余烈。

“真的委屈了?”

不问还好,不问泪水已经快止住了,这一问又是一阵鼻头发酸,盛宣怀此时全无在外飒爽坚定的样子,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顾余烈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她哭完。

等到盛宣怀终于气息不稳地抽噎起来,顾余烈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文书上额外印记的事情。”

“此事原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只是宗与宗之间盘根错节,有许多不能明说的事。事虽不大,但若让在外不明就里的子弟听见了,难免要以讹传讹,届时流言纷杂,不好收拾。广发文书原是为了澄清事实,不要让宗外的子弟胡乱猜测,但此事若照实发出,却反过来损了宗内的名声。两相权衡,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值得如此大的周章?”

如预料一般,顾余烈不说话了。

盛宣怀倔强抬眼:“就算只有弟子一人,也不能说吗?”

时间仿佛再次静止。盛宣怀压抑着的哭腔在空气中久久驻留,盛宣怀等了很久,那一点点哭腔也没有被新的气息冲散。顾余烈更是如同连呼吸也一并消失,屋中半晌没有声音。

良久的寂静过后,顾余烈的声音才突兀地响起。

“跟你说也没有什么。”

“有人鬼迷心窍,为了一己私利动用了禁术,以至招来天罚。所幸他良心未泯,并未伤人性命,在场的人念他往日所行皆良善,事情也确有挽回的余地,便一齐将这事儿捂下,看他如何赎罪。此事牵连甚广,若论失察,我尤脱不了干系,受罚也是应当的。之前说身体没有大碍,不是骗你。”

盛宣怀一惊,随即默然。

禁术之类,确不是她可以过问的。

“……弟子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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