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祥和的死亡相对，生命在勘破本质前都是痛苦的。人看不清方向，就像找不着头的苍蝇。二者并无本质区别。”
——摘自《秘约》第三章第四节
***
既然要寻找一个飘渺的真相，那就不能死在这里。
叶沉把那本秘约往包里塞了塞，用掉一瓶过期的止血凝胶，拿衣服缠住腿上溃烂的伤口。
院长妈妈的个人终端功能简陋还不防水，被妥帖地放在背包夹层里。叶沉拿出那个背面贴着小太阳的黑色旧机点了两下，消息显示发送成功，她抬头在黑夜中辨认了一下方向。
异化怪物从南面涌来，叶沉第一世从破棚往北面Q基地逃，没跑出去多远，正巧遇到出Q基地巡逻的狩猎者归队，因此才得以苟活。
Q基地有着附近方圆上百公里最强的狩猎队伍，她曾经在那里成为一名狩猎者。虽然有认识的战友，也熟悉环境，但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因为，未来中心基地最好的医生说过，自己早些年一直住在荒原西面的J基地里。
虽然他人不太正常，但说不定能救自己的腿。
——叶沉想避开机械改造。
她想彻底避开前两世的选择。
旷野中的破棚子孤零零地立在夜色中。
长着黑毛似狼似虎的异化怪物速度极快，没有犹豫便一爪劈断了支起棚子的木头。木质的棚子倒塌下来，它立起上半身，昂首向天，在大雨中耸着鼻子嗅闻。
雨水覆盖了叶沉一路向西的气味和足迹，狼头外呲的长牙压住猩红的下唇——它一无所获。
等慢一些的异化怪跟上，狼头发出两声低吼，十几头奇诡的怪物便向四面分散开来，追寻生者的踪迹。
此时，叶沉正脚下机械地向前奔跑着。
再次听到狼嗥，她脑子里关于那只黑色狼头的记忆自动苏醒。
其实他们之间不止孤儿院的七条人命。
后来，叶沉的队长也死在它爪下。
作为首领，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狩猎队给出的评级已达A，后期甚至进化到A 的水准。
狼头拥有着极敏锐的嗅觉和强大的杀伤能力，它有超越普通异化怪物的智能，凶狠嗜杀，会戏耍将死的人类猎物。
气味标记的天赋让它在追踪猎物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暴雨快要结束，天亮后如果还没有离开这片荒野，她一定会被追上。
叶沉现在也不过刚成年，体能不比后来的巅峰，更别提还瘸了一条腿，从孤儿院到J基地可不止一两公里——不尽全力，会死。
大风消散，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身后东方的天边露出一丝亮光，墨色的天空已然淡了三分。
从深夜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肺几乎要炸掉。好在视野尽头隐约露出了建筑的屋顶，基地轮廓逐渐显现，她稍微松了口气。
按照这个方向，叶沉即将离开荒野、踩上通向基地的大路。
但她留意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东西。
空旷的路边突兀地停着一辆蓝灰色的老旧面包车，车屁股后面的排气筒冒着黑色的烟。
——一台正常启动的柴油车，车主相关未知。
大脑迅速分析完毕，此时叶沉的左腿已经痛到麻木，如果再跑下去，可能等不到医生她这条腿就要废了——因过度使用和二次损伤。
脚下稍微一慢，她呼吸急促，带着侥幸回头。
荒野的尽头有两团黑色的影子。
在清晨逐渐亮起的天空衬托下，由于高速移动，它们越来越大了。
好消息，不是狼头。
坏消息，她已经暴露。
叶沉不再耽搁，转向面包车强行提速。
雨中长时间的逃亡，她现在整个人形容狼狈，一身灰尘泥浆，像从垃圾桶里捡出的流浪动物。腿部的肌肉在叫嚣着、鼓胀着，步伐越发踉跄，好像绑了沙包一般，简单的动作都越发艰难。
身体已经在崩溃边缘，大脑却还有闲心想起别的。
——因为再次见到异化怪，叶沉想到了第一世的自己。
头颅被砍下、旋转着飞出的时候，怪物的双眼是睁大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死了，但意识在那一瞬间又是完全清醒的，于是叶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清自己异化变成的模样。
脖子的恐怖断口不论，她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深褐色的鳞，像蜥蜴，或者蛇，尾部强壮，后端生有尖刺。后腿比前腿略长，指甲粗长而惨白，前端勾起。后脊有两坨凸起，可能是未成熟的翅膀，或者是骨刺。
不好看，但无法否认：她强大而可怖。
如果是异化的自己，评级至少A级起步，反杀这两头普通异化怪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要是能变身……还是算了。
——异化的感觉实在折磨。
叶沉成功捱到离那台古董车更近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脑袋烧坏、听觉出问题了，这台蓝灰色带轮铁皮箱的音响似乎正在工作。
……爵士？
铜管的变调，欢快得不像是荒野中的一台无主的旧车——而是在有驻唱的小酒馆，昏暗的暖黄灯下啤酒溢出泡沫，人声混着骰子摇动、厚玻璃杯底碰到破木头桌子的闷响。
叶沉认为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
因为离得越近，音乐的声音越大，钢琴的声音踩着管乐优雅地跳跃，鼓点低而轻快，一切都恰到好处，合着萨克斯的曲调旋转摇晃。
仿佛逃亡路上的配乐，实在有些荒诞。
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微妙，因为这种反差营造出一种熟悉的既视感。
抛下曲子到底是4/4还是5/4拍的疑问，眼看副驾驶的车门已经脱落，叶沉直接抓住门框，尽全力提起身体冲了进去。
后座被拆了，空间扩大的后备箱里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一眼扫过去，没看到人，是好消息。
左腿被车座狠狠绊了一下，但是叶沉却感受不到痛一样，她倾斜身体，乘着惯性曲腿越过副驾，再把上半身摇到主驾。
双手碰到方向盘即刻猛打，右脚油门踩透的同时，叶沉目光投向碎了一角的前挡风玻璃之外。
旷野中的两头怪物身形已经十分清楚，一头稍瘦，一头胖些。
瘦怪的腿长，像马像鹿的身体上却长了个短短的头。
胖怪更自然一些，像头伏地奔跑的熊。
C级短头鹿，B-级熊怪。叶沉只一瞬就得出结论。
她在老式引擎的轰响中急转掉头，流畅地换挡、加速，把破面包车开成了一条冲出海面的蓝灰色剑鱼，在身后留下一大团无情的尾气。
爵士依然在流淌，但她没动手关掉音响。
控制表数值健康，电瓶电量有80%以上，油表也显示过半，开着音乐无伤大雅，甚至能给她一种尚有余力的暗示。
叶沉看了一眼后视镜。
那两头异化怪物已经追上了马路，它们越过了原本停放面包车的位置——那里有一颗矮树，很好辨认——距离被稍微拉开。
人类基地越来越近了，对于只剩杀戮破坏欲的怪物来说，基地是具有一定威胁的存在。它们杀人不眨眼，却在自己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拥有生物最初的本能——规避风险。
叶沉困惑之余不由有些庆幸。
还好这台车莫名出现，不然只靠她两条腿，今天必然要丧命于此。
心弦一松，视线却在此时虚了一虚。
眼皮抖动，她暗道不好。
高烧带来的头晕和恶心，原本被飙升的肾上腺素压了下去，现在却在高速前进的颠簸中反扑。
叶沉忍不住用手肘捣开根本没关住的主驾车门，两手控制方向盘的同时把头伸出去干呕了两下——她不想吐车上，有点恶心。
将近一天没吃东西，只能吐出一些酸水，胃里有种越来越强的烧灼之感。
叶沉坐正，头却更晕了。
脚下放松了油门踏板，车速稍微一缓，直觉却突然报警。
视野发虚发黑，她尽力把视线聚焦，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四头怪物从另外两个方向出现，正后方离得最近的短头鹿和熊怪原本已经慢了下来，现在又开始再次加速。
叶沉心头冒出一丝沮丧——C级以上怪物，在没有机械部件加持下，人类面对它们基本没有反手之力。
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恨意和不甘。
她舔了舔开裂的嘴唇，一口咬住腮肉，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脑子嗡嗡作响，好像有一群恼人的苍蝇环绕着一份新鲜的尸体——但叶沉不想做那具尸体。
——我不会死在这里。
油门被再次踩到最底，发动机的转速转瞬抬到最高。同时，手下旧皮方向盘的触感变得越发虚幻。
高烧影响了叶沉的方向感。
车身左右晃了一晃，仿佛在砧板上打摆的鱼。
可恶……
叶沉意识模糊，后备箱里却突然传来一点声响。
等不及她查看情况，一双有些苍白的手从她的座位后伸过来，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已经稍微失控的方向盘。
车身不再摇摆。
她听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
“疲劳驾驶，不好。”
叶沉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医生，你的音乐品味真是一如既往。
《秘约》引文后续：
今日为人，明日就可为蝇。
人自甘堕落的速度，快于食物腐化，冬水成冰。
//[可怜][可怜]其实这里用不到，但是写都写了（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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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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