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秀才家中一尘不染,一张可以称得上证据的书页、信件都没有。书都规规整整地放好,一本本翻过去,里面没有任何不妥,干净整洁。
但没有不妥,就是最大的不妥。郁离看着手里的《孟子》,扯了扯嘴角,很是讽刺。
好歹也是秀才,四书竟都这样崭新,新得就跟刚从书店里买来的一样。若不是知道常秀才早年家贫,他还以为这是哪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的书房。要说这里没有被重新布置过,他却是不会信的。
为了不给他留下证据,反而留下这样的破绽,郁离扫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好笑。这幕后之人,有脑子,但不多。
贝珠那头一个人在京城闲逛了一日,晃晃悠悠地走回住处后,本想着找邱阳去说自己决定回到海底老家的事,却被郁离派来的人,打乱了计划。
郁离派过来的这人同她说,郁离要审问天蚌教的那个犯人,因为贝珠是教主,所以邀她来见证审讯过程以示公正。
说实话,在郁离的手下来之前,贝珠恰好犹豫过到底要不要回海里。因为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完,但想想她整天就是吃吃喝喝,也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正事的事,所以她也不知道这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就是这么正好,郁离派人过来了,贝珠才恍然大悟,看来是这件事她没做完,所以放不下啊。
所以贝珠第二天开开心心地就去了大理寺,她想,等这事尘埃落定了,她应该就可以安心的上路回老家了。
刚到大理寺门口,她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京城已进入初秋,路上的有些姑娘都穿起了毛毛领,唯有这人还穿着一身单薄的青衫将清瘦的身躯包裹,站在威严肃穆的乌头门前。
贝珠看着看着就皱起眉来,脚步也不由得放缓,难道他不会冷吗?就连她这样的蚌精,天冷时都要施些妖术才能保暖。总之现在的郁离,在贝珠眼里,仿佛一个行走的死人。郁是他的姓,抑郁是他的病,贝珠心想,之后得寻个时机带郁离找神医看一看。
毕竟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这样死掉的话,也太可怜了。
贝珠暗自握拳点头,坚定想法后就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郁离身旁。
“现在就开始审问吗?我准备好了!”
郁离听到她说话,嘴角扯到一半停住,挑了挑眉,“你准备什么?又不是审问你。早饭吃过了吗?”
吃早饭?还有吃早饭的功夫吗?贝珠满脸疑惑,不是说在凡间对犯人审判拷问是正经大事吗?她特意早起,用上法术赶了个大早到大理寺,怕耽误了他们开始审问的时间。
“行了,来这么早肯定没吃,我带你去吃这附近一家很好吃的糖油果子吧。”
贝珠还没张嘴,郁离就拉上她的手走了。
坐在铺子里,热腾腾的豆浆熏得贝珠脸都红红的,转头一看,发现热气之后的郁离也是,白皙的一张脸被暖得泛红。贝珠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烫的张着嘴巴往里猛扇空气,往旁边一瞧,郁离那边却咬着糖油果子,一边吃一边笑。
贝珠被热豆浆搞得不敢再喝,只好学着郁离的样子,用筷子夹起糖油果子往嘴里送,啊!好甜。
可看郁离一口接着一口吃的样子,好似什么人间美味,贝珠疑心是自己舌头被烫出了问题,又尝了一口。
嗯,就是好甜。
贝珠干脆放下筷子,双手托腮,观察着郁离。
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吃呢?难道不觉得很甜吗?他就喜欢吃这么甜的吗?为什么呢?是因为之前没吃过甜的吗?那之前吃什么长大呢?苦吗?所以他是吃苦长大的?
贝珠越想越有道理,暗自定下这个理论——郁离是吃苦长大的。
“怎么了?是我脸上有东西吗?怎么这样看着我?”
郁离被这样长久而热切的眼神盯着,也察觉出奇怪,便开口问向贝珠。
“你是不是从小吃苦?”
贝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抛出自己的问题,想向郁离本人求证一下她的推测是否正确。
郁离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连同筷子上夹着的糖油果子,一起自由下落。他却罕见得没有先把筷子拾起来,而是愣在原地,不过没愣多久,他就变了模样。
贝珠看着郁离,悬在半空的手,慢慢滑落,到膝盖上,到肚子上,最后停在了心口处。另一只手则是高高扬起,落在了眼角处。
“吃苦?我哪里算吃苦呢,我比很多人幸运多了。虽然吃不饱,穿不暖,每日被婆子打,被其他孩子欺负,但我起码还能活着。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看着你,同你讲话,我怎么能算吃苦呢,你说是不是?”
呃......我不知道是还是不是啊。
贝珠被一连串的信息轰进脑子里,拼凑了大半天,才拼凑出短短两句话中的意思。原来郁离小时候这么可怜,怪不得她初次见他时,他就穿的破破烂烂,还在河边挑水。不过她想问的是他吃不吃苦,用舌头吃的那种。
贝珠顾不得其他,连忙把地上的糖油果子拾起来,用了洁净术后又用了加热术,然后小心地递到郁离面前。
“你辛苦了,快吃点吧!”
郁离瞧着面前这恭敬的双手,热切的眼神,以及这略显贫瘠的语言,再也撑不住那副可怜模样,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好啊,多谢你呀,对我真好。”
贝珠听完摇了摇头,眼中更添几分真挚,她的这位朋友也太可怜了,只是把吃的帮他从地上捡起来就觉得对他真好。走之前,要好好照顾他,贝珠在心里这样决定。
没等贝珠想出来安慰郁离的话,只见他突然起身,就出去了。
然后不过半刻钟,又施施然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东西。
“吃吧,是我没注意,没想到你不喜欢吃这个。这是煎饼果子,咸口的,不甜。”
这一通操作太快了,快得贝珠也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煎饼果子,张开嘴就咬了一口。然后眼睛一亮,是她喜欢的口味!
刚想说句道谢时,郁离又开口了。
“你吃着,听我说。之前没有给你具体说明这件事和天蚌教的联系,这事起初是因为我在审查的一个案子里,有一位姓常的秀才十分可疑。据调查,此人家贫,有一病中的母亲,却出几百两银子贿赂买官。他所贿赂的那人并未帮他办成,接着事情又败露了。这秀才被发现死在狱中,而他的那些钱,经交代是天蚌教一位名叫李勇的借给他的。”
贝珠虽然对教中之事知之甚少,却也在邱阳时不时的唠叨中有些了解。她扬起眉毛,很是疑惑。
“几百两?是很多的钱吗?可是我们天蚌教又不是什么经商之所,怎么会有人有这么多钱?”
郁离似乎预料到她会有此疑问,接着解释道:“对于一个穷秀才,一个教里的普通成员来说是很多。经这个李勇交代,他是偷了你们教中本用来帮济穷困人家的善款。”
贝珠一听,立刻嗔目竖眉,把手里的吃的往桌子一拍。
“什么??居然还有这种事!”
说罢又把煎饼果子拾起来,狠狠地往嘴里一塞,把几口当成一口吃。空出来的手,拽起郁离的衣角就往外走。
“不吃了!走!去审问他!”
郁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这股横冲直撞的力道揪出去,看着她塞成个金鱼的嘴,和回头一看空空如也的桌上。忍不住悄悄笑了,似乎也没什么能吃的了吧。
牢狱中,偏僻的一角突然多了些人。郁离之前吩咐的是,不要在这个李勇附近安排狱卒,但是今日审问反倒让几个狱卒,冷着脸齐齐站在一排。腰上别着刀,手里端着一个个刑具。
而郁离则是背手负身,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闲适地站在中间。
贝珠一会看看狱卒们,感觉有点可怕,一会看看郁离,又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哟,狗官今天还带了个娘们过来?”那李勇扫了贝珠一眼,就急匆匆地开骂了。
贝珠有点意外,伸手指了指自己。又疑惑地看向郁离,发现他也望了过来,嘴角的笑意好像添了几分。
“你不认识她?”郁离问道,语气很平淡,仿佛在和人唠什么家常。
“怎么?你带的女人我也得认识?是攀上了什么金枝玉叶,难不成是皇帝老儿生的?”李勇话里话外,全是嘲讽,因为对郁离的厌恶所以对贝珠也毫不掩饰恶意。
郁离不接他的话,反而面色一沉,做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说说吧,你是怎么认识的王秀才,怎么被他求助的,怎么答应的,怎么偷盗的教中财务?一一交代清楚,若有一句虚言,看看后面这些东西,随时用上。”
贝珠听着,突然感觉不太对劲,打量着郁离的神色又没什么问题。于是有些纠结地咬起指甲,该不该提醒他呢,是常秀才不是王秀才,他说错了。
另一头李勇则开始叫唤了,“怎么还交代?我不是都跟教主说过了吗,他也告诉你了。我和他是同乡,以前他帮过我,我为了感谢他才答应帮他。钱是我晚上趁着没人去库房偷的,因为分成好多天偷的,所以没被发现。不就是个偷盗罪吗,你判就是了!”
贝珠正整理着思路,突然发现有道视线在她身上,她抬头一看,发现是郁离。他略带玩味的看着她,每说一句话,可眼神里却大有深意。
贝珠不笨,偶尔还有灵机一动的时候,忽然心里就有了些想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