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奥利弗！”
雷克斯压低声音，尾巴因主人焦躁的心情甩个不停，糟透了！今天真是糟透了！
“请等一下。”
白发男人放下了手中吃了一半的海胆，心里直叹气。糟糕，真是糟糕，这座白石砌成的圆顶房子算是自己的安全屋，平日里鲜少有人造访——
也许根本无人问津。他在这里暖洋洋地冬眠，四散的白毛毛满天飞，他不愿与他人分享自己的领地。可如今，也不得不因这种种诡异的事件而为雷克斯开门了。
他的直觉有时候还挺敏锐的，果然，打开门后，雷克斯呲溜一下蹿进了房间里，耳朵软趴趴地搭在脑袋上，身形格外狼狈，往日里那头威风凛凛的大狮子去哪了？
“雷克斯？你——”奥利弗睁大了眼睛，他舔了舔沾着海胆黄的嘴角，有些意犹未尽，雷克斯见状也舔了舔嘴角，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那个人类！一定是新神派来的！”负伤的大狮子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身上的黄毛毛也飞了起来，好巧不巧飘到了奥利弗鼻尖，“说不定他就是新神伪装的！”
“啊秋！”奥利弗狠狠打了个喷嚏，强劲的气流把地上散落的毛毛吹了起来，顿时，整座小屋飘着各式各样的白毛毛——软的、硬的、细的、粗的，有些是今天刚掉的，还有些是前些日子掉的。
“阿秋！”雷克斯也打了个喷嚏，他被毛毛糊了一脸，用狮爪挥了挥，可有一根毛牢牢扒在他的鼻子上，又连打数个喷嚏，“喂，你，你这里的环境真糟糕！”
“呵呵”，克洛里斯抬手推开门，用缀满金线与银粉的手帕细细擦拭完自己的纤纤玉手，蹙着眉头看向面前的一人一狮。
克洛里斯越过万千毛毛堆积的地面——细看之下，他的脚并没有直接接触地板，而是被一种微妙的神力覆盖，每走一步，便会在玉足停留之处泛起深蓝色的浪花涟漪。
人鱼轻轻开口，声音覆上一层劝导：“你们两个，完全是自乱阵脚。”
“哦？”奥利弗眯了眯眼，刚刚那个吓得花容失色的小鱼去哪了？他还没来得及追究自己的小屋里又多了个不速之客呢！
雷克斯还在打喷嚏，等他打完一百零一个喷嚏后，已经是头昏脑涨，再也无法吐出尖锐的词语，虚弱的语气中仍能听出几分不满。
“我可不背这锅。”
“听我说，各位”，人鱼道，“我们应该冷静下来——那个外来者搅乱了我们的心智和思绪，连神力与权能都因此时隐时现，更别提我那无影无踪的种族天赋了。”
“是的”，奥利弗点点头，深以为然。
“从昨天起，我们开始变得格外奇怪。那个人类，温言，我们无从探知他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他就这样凭空出现在这座小岛上，一如昨日和今时。”白发男人分析道。
“不，我要给你们提个醒，这也是我刚刚碰上的事”，雷克斯皱着眉头，语气带上了少有的认真，一改平日里的玩世不恭，“他身上有层……保护罩。”
“连我的神力都无法突破。这很可怕”，狮子不安地甩甩尾巴，“要知道，要知道我当初也是神尊级别的呢！”
神殿之上，各神神力大相径庭，按神力强弱依次划分为神尊、神王和神官。
“神尊？你的神力能达到神尊级别？”克洛里斯狐疑道。
“当初！你懂不懂抓重点！”
“行了，我说”，奥利弗忍住扶额的冲动，调停二人，“瞧瞧看，我们总是因为这些无谓的争执而空废气力，徒增烦恼。”
“……算了”，克洛里斯翻了个白眼，分析道，“从人类这两天的表现来看，他除了动动嘴皮子，并没有攻击我们的倾向。”
“是的，但这更让我困惑”，奥利弗接过话头，“这个人类疑点重重，内心柔软却牙尖嘴利，来源和所具备的力量都扑朔迷离。不过我相信哈维所说，他并非新神派来的。”
“最值得探究的是，为什么今天的他仿佛……失去了昨日的记忆。”
“这……”雷克斯陷入沉思，可惜无果，“那人类不吃硬的，软的……？”
“软的也不吃。”奥利弗道。真令海獭头疼，这是个软硬不吃的人类。
“是啊，以我们仨的权能再无从探究他了。除非……”
“除非什么？”雷克斯心里一颤，有所预感。
奥利弗耸了耸肩，满是无奈，哈维是指望不上了——这只大章鱼沉在海底宛如死了一样安静，一睡就是千年不止，岛上的五个人除了他们仨以外，剩下那个是——
“唤醒艾德里安。”
温言躺在安静的沙滩上，很快睡了过去，时间一转眼来到夜晚。
月华洒下，为海面镀上一层淡淡的清辉，波光粼粼的浪花宛如那时鹅毛般的雪。
那时啊，他凝神细瞧，过往竟不知不觉染上了层寒霜。
他刚从“学校”毕业，时间转动至初三上学期末的寒假，他埋在灯下刷题——脑袋像个万花筒，轮流点播各路眼神，可能是班主任得知他复学时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也可能是同学们不加掩饰的鄙夷的眼神。
其实最令他动容的是他数学老师的那一双充满忧伤的眼神——她刚生完孩子不久，身上笼罩着一层温暖的母性光辉，她见自己进了办公室，也没急着批评。
是啊，大家都知道了，曾经的班级前几，因为戒网瘾戒了快一年，如今像只幽魂，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学校。
良久，传来一声叹气声，她说自己读书很认真，成绩很好。除此之外，什么话也没再说，又交给了他一叠卷子和一本满是知识点的笔记。
温言鼻头一酸，他差点流下眼泪，但眼泪早已在“学校”就流干了，他只能笨拙地点点头，慢慢离开那一抹薰衣草香，咬牙啃那些知识点，把错题做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正巧又是一个除夕。温家的“完蛋”与不幸始于去年的年夜饭，于是在今年，父母早早勒令他待在自己的房间，直至第二天天亮。
可是他待不住。饿了一轮又一轮的胃痛得揪紧了温言的神经，他伏在桌上喘息许久，半晌后眼睛还发着黑。
原本他是没有胃痛的。让他想想，是什么时候染上这折磨人的病症呢？
不记得了。
也许是在吃了“学校”几个月的泔水后，某一天，那台老旧的磨机在“嘎吱”一声后爆发了，牵扯出阵阵嘶哑的哀鸣。
此后的吃饭简直比伺候一个新生儿还难，吃太冷的会疼，太辣的会吐。在“学校”的后半程日子里，他时常与自己的呕吐物为伴。
温言记得自己抱着莫大的决心，放下了很沉很沉的笔，也可能是父母的警告，心中还浮现着那一双忧愁的双眸，他捂着胃，缓步挪到了客厅。
沸腾的客厅在那一瞬间定格成黑白相片，他看到脸涨成猪肝色的父亲握紧了拳头，抱着弟弟的母亲正在喂奶，嗑瓜子们的亲戚脸上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喜悦。
“站住！”只听到他爹猛地大吼一声，又斥责他，“马上要中考了还不去刷题！”
在那一刻，温言细细观察了温父的眼神，是惶恐和紧张的，对方在害怕历史会重蹈覆辙，怕温家就此蒙羞，怕这个年夜饭被自己口无遮拦的嘴搞砸。
温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只说自己来冰箱拿点吃的。
不料一旁沉默的母亲也叫他赶紧回去，因为冰箱里什么也没有，都被大家分完了。
空气中的酒味、烟味、饭菜未散去的味糅合在一块，令人感到浑身发冷，温言听话地转身离开，依稀闻到了一丝奶香味。
他回到了房间里，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在玻璃窗上呼出一口热气。
这口气比血还热，立刻为温言布出了块画板。
他用食指画了个身体纤细的火柴人，接着，用中指画了个更为高大的火柴人，最后，他在两个火柴人之间画了个小小的火柴人。
中间这个小人不是他。
会是谁呢？
外面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伴随着烟花“咻咻”窜入高空，炸开朵朵五颜六色的图案。
是零点。是新的一年。
温言连忙从抽屉里翻出压在最底下的手机——款式相当老旧，但陪伴他许久，他打开社交软件，看到班群的“99 ”信息，人人都在说吉利话，还有人发红包助兴。
他的手指停顿在上方，愣了一会，点开来时，红包已经被抢光了，下拉详情页面，才0.1元，抢不抢都无所谓吧，他撇撇嘴，握着手机的手用力收紧。
退出班群聊天框后，没有人给他发信息。这不太对劲，他之前在班上也有几个好兄弟的。温言拧着眉头，不停地刷新聊天页面，忽然，一条红色的信息弹了出来。
会是谁呢？他屏息点开。
原来是官方给每位忠实用户发的祝福信息。
楼下好吵，小孩子在打雪仗，在堆雪人，在放烟花。他们跳着、叫着、喊着。
这群小孩子不累吗？为什么在这么冷的天里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温言在小火柴人身上打了个叉。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比鹅毛还大，哗啦啦从天上飘落下来，掉落在小孩红红的毛线帽上，又从羽绒服一溜滑落到棉裤上，从上往下落个不停，和海水正相反——
海水从脚腕、漫至小腿、再没过大腿。
可它们又如此得相似。从冬至夏，都一如既往的冷啊。
温言心想，他不愿做一片雪，一轮月，或是一朵浪花。
他想闭眼，想永永远远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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