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好了?”封琛问。
颜布布抽抽鼻子,沙哑着嗓子道:“哭好了。”
封琛拍拍身旁的石头,示意他坐,从背包取出瓶水,拧开瓶盖递给了他。
待他喝完水,又掏出仅有的两块军用干粮,递过去一块。
顔布布一口咬下去,像是咬在了木头上,硬邦邦的,也没有饼干的甜香。
他怀疑这饼干已经坏了,但瞧见封琛正在吃,便没敢吭声。
封琛吃东西一贯优雅,哪怕一身狼藉地坐在废墟旁吃干粮,也能吃出身处高级餐厅的感觉,不紧不慢的嚼着,丝毫看不出这食物难以下咽。
顔布布却截然相反,两手握住饼干,先是用门牙,接着换成大牙,再换成门牙,在那儿费劲的又咬又磨。
封琛将干粮吃完,转头看向顔布布,发现他的干粮才咬了个缺,正梗着脖子往下咽。
“别翻白眼。”
“嗯……我不是故意的,有些难吞。”
顔布布侧过头,继续用大牙咬饼干,封琛看了他片刻,问:“这干粮就那么难咬吗?”
虽然军用干粮抽干了水分,原材料又经过压缩,口感的确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咬不动。
顔布布瞥了他一眼,没说自己门牙松动了两颗,只用力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
“啊!”顔布布张大嘴,满脸茫然地看着封琛。
封琛陡然见他一排门牙里多出个黑洞,也不由一怔,接着就反应过来牙崩掉了一颗。
“别动,我看看。”
顔布布张着嘴,任由封琛从他嘴里将掉落的那颗门牙拿走,又皱着眉仔细看他的牙龈。天色太暗,看不太清楚,封琛摸出手电对着他嘴里照。
顔布布吸了下鼻子,声音有些关不住风:“少爷,我系不系也要吸了?”
封琛看了他一眼:“没事,不会死,只是换牙。”
“换牙?”
“每个人都会换牙,你已经六岁,也该换牙了。”
颜布布发了会儿愣,用舌头顶那个缺口,封琛在包里取出一小罐鱼子酱,用内盖里自带的小勺舀了满满一勺。
这鱼子酱还是刚才在家里厨房位置翻到的。他将顔布布的干粮拿走,将鱼子酱涂在上面,勺子小心地避开了被顔布布口水濡湿的那一块。
“少爷,陈副官去接你,那他人呢?”顔布布问。
封琛手下微微一顿,垂着眼眸道:“飞机出事,陈副官没了。”
颜布布揉了揉眼睛,又问:“那先生和太太呢?”
“不知道。”
“啊?”颜布布愣愣地看着他。
“通讯断了,联系不上他们,所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封琛将饼干递给他,“快吃,吃完了咱们就走。”
离开时,颜布布转头望向半山腰别墅方向,封琛也没有催他,只静静地等着。
“少爷,妈妈睡在那里会冷吗?”
封琛沉默片刻后道:“不会,她没在那儿了,她已经去了天上。”
顔布布重重地抽了口气,侧头将眼睛在肩上擦了擦,点着头说:“嗯,妈妈去了天上,那里有很多好起的,好玩的,还有爸爸,她肯定不会冷。”
他转过头,很自然地去牵封琛左手。
刚才逃跑时不觉得,现在封琛就不太适应这种亲昵的举动,左手下意识往后避了下,让他牵了个空。
顔布布却继续伸手,将他衣摆牵住,仰头问:“少爷,我们走吗?”
封琛垂眸瞥了眼衣摆,转开视线说:“走吧。”
因为极致的安静,所有动静就很明显,除了脚步声,还有哒哒哒的闷响。那是颜布布挎着的布袋,带子太长了,便不断碰撞他膝弯。
封琛停下脚,从他头上取走布袋,调整锁扣,将带子缩到最短。
这是厨娘刘嫂买菜的布袋,容量很大,深蓝色的布面上,印着天天超市几个字。
顔布布重新挎好布袋,这下长度只到他的大腿,勉强算是合适。
“哈!”他看向封琛,露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在手机光线的折射下,他的脸虽然遍布污痕,眼皮也肿着,眼珠子却黑得发亮,牙齿也白得晃眼。
最醒目的便是门牙处的那个黑洞。
顔布布见封琛视线落在自己门牙上,又敛起笑闭上了嘴。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终于到了大街上。
好几处废墟正燃着大火,将四周映照得明明灭灭,熟悉的街道已面目全非,两侧高楼大多数已经坍塌,街上滚落着大块碎石。
不断有军用直升机从头顶轰隆隆飞过,雪亮的光束刺破夜空,远处传来尖锐的警报声,也不知道是消防车还是医疗车。
封琛心头涌起了强烈的不真实感,有些恍惚地停下脚步。
路上遇到的其他幸存者,脸上丝毫没有能侥幸存活的欢欣,或悲痛,或麻木。也许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埋在瓦砾下,也许亲人失联生死不知,也许上一刻还在通电话的恋人,下一刻就没了声音。
街面坑坑洼洼,既要防止摔跤,还要提防那些水泥板断口处的钢筋,顔布布紧抓着封琛衣角,很努力地在走。
他知道自己不能成为拖累,必须要跟上封琛的脚步,所以哪怕绊上一跤,也会迅速爬起来,第一时间去抓封琛衣角,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封琛速度并不快,在察觉到顔布布又是一个踉跄后,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直接将他拎过了脚下的土包。
“谢谢。”顔布布站稳后小声道谢,又去牵封琛衣角。
封琛这次却没让他牵,反手将他的手给握住。
掌心里小孩的手小而柔软,没有那种潮湿的黏腻感,封琛觉得还能接受。
走了一阵,右边巷子里聚集了一群人,还有哗哗水声,封琛牵着顔布布也走了过去。
这些人围着一口水井,井旁放着蜡烛,有人蹲在地上洗脸,有人干脆脱掉衣服,只穿着内裤,从头到脚地冲刷着身体。城市里大小管道被震断,这井水虽然有几分浑浊,但只要不直接饮用,擦洗身体还是可以的。
封琛让颜布布站在旁边,自己去井台旁拎了个没人用的空桶,排在后面。
“还好地震没有引起海啸,不然咱们都完了。”
“怎么没有海啸?云区靠海那一块都被淹了,只是咱们海云城虽然三面环海,但是市中心地势高,只要不是几百米高的浪头,就是安全的。”
“那就是没有特别大的海啸嘛。”
……
排队打水的都是男人,封琛不到一米七的个头,在里面显得有些单薄,但他身姿挺拔,背影比其他人都显眼。
颜布布站在一旁,他的脸虽然脏,却看得出五官很精致漂亮,一名带着女儿坐在旁的女人盯着他,终于没忍住问:“小朋友,你和谁一起呀?”
颜布布转头看着她,也看见了那名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他不想被小女孩看见他掉了颗牙,就没有做声。
“排队打水的那人是你哥哥吗?”女人又问。
颜布布听到这话后,有点紧张地转头看了眼封琛,见他似乎没有听见,又才转回头,声音小小的说:“不系。”
“什么?”女人没有听清。
“他是少爷。”颜布布放慢了语速。
“什么?他是什么?”
颜布布没有再回答,转回身继续看着封琛的背影,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以前的确会追着封琛喊哥哥,但封琛从来不回应,还冷冷地问他:“谁是你哥哥?”
“哥哥笨,你就是哥哥呀。”颜布布笑得眉眼弯弯。
封琛却不会对着他笑,只会沉着脸转身离开。
颜布布逐渐明白,封琛并不喜欢自己喊他哥哥,也不喜欢自己追在他身后跑。所以他只称呼封琛为少爷,在封琛放学回家时,也不再第一时间冲上去迎接,只躲在篱笆后面偷偷的看。
封琛已经打好了水,提到边上招呼颜布布:“颜布布,过来。”
颜布布立即小跑了上去。
封琛从背包里取出一条毛巾,浸湿后拧干,递给颜布布:“洗下脸。”
颜布布将冰凉的毛巾铺在脸上,哭得有些肿胀的眼睛很舒服。毛巾里还带着股好闻的味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半仰着头,就这样一动不动。
“你不会洗脸吗?”封琛的声音响起。
虽然他只是单纯的询问,但颜布布还是一个激灵,飞快回道:“我会洗。”
颜布布开始搓脸,像是想证明给封琛看,他搓得格外用力,毛巾过处,鼻子嘴巴都被扯变了形。
他觉得已经洗得差不多了,抬眼去看对面的封琛,见他不出声地瞧着自己,便要接着搓,却被封琛出声阻止:“行了,别再洗了,把毛巾给我。”
封琛接过毛巾,浸在水里清洗了一遍,说:“过来。”
他开始洗颜布布的脖子和耳根,低声嘱咐:“不要对别人说出我们的来历和姓名,知道吗?”
顔布布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洗完脸,封琛又冷敷了颜布布红肿的眼皮,接着开始擦他头发。
颜布布被揉得东倒西歪,瞥见旁边那些正在洗澡的人,一边稳住脚底,一边低声道:“少爷,他们在洗澡。”
现在虽然才四月份,但气温却像是往年的六月,市里面就算在夜间也不冷,很多人都在这里洗了澡。
封琛手下不停,嘴里道:“小孩儿不能洗,就这样也能弄干净。”
擦完后,颜布布的头发有些湿润,那些卷儿更明显,乱七八糟的堆在头顶。
封琛开始拍他身上的灰,一掌拍在腿上,他就是一个趔趄。
封琛将他拉回面前,放轻力度,拍得差不多后,说:“去一边等着。”
颜布布站去旁边,那女人看着他洗得白白净净的脸,给旁边人说:“这小孩儿长得可真好看。”
“是啊,可是没有大人跟着,大孩子带小孩子,哎。”
“大人应该是没了吧,一对哥俩,可怜啊。”
颜布布背转身,假装没有听见。
封琛重新打来一桶水,将整个头都浸了进去。
从离开别墅区,他就感觉到自己又在发烧,头也晕沉沉的。
地震破坏了海云城的机场和道路,他目前没法离开,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心中满是焦虑和彷徨。
何况现在不止他单独一人,还带着个六岁的颜布布。
冰凉的水淹没至脖颈,寒意让他清醒了些,焦躁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父亲所在的东联军已经撤离海云城,有重要的资料就存在密码盒里。地震刚发生,他就意识到家里的安保防御系统会失效,西联军定会趁机上门夺取密码盒。
他现在只要注意着不暴露身份,将密码盒藏好,等着父亲来找他就行。
至于顔布布,能带着就带着,实在不行,便将他交给那些救助组织,也算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顔布布见封琛一直将头埋在桶里,有些担心地走过来,轻轻推了推他:“少爷。”
封琛没动,顔布布有些着急,开始摇晃他。
封琛猛地将头从桶里拔起来,睁着被蛰红的双眼,大口大口喘气。
他转头看着一脸慌张的顔布布,哑声说:“我没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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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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