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双鸦突然很想见一个人。
想“砰咚”一下，如闹鬼那样出现在他面前。
一边把手插进头发（显得很帅），一边扬起下巴冷酷地说：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很厉害。
“你翻译的这些诗，你真觉得语不惊人死不休，把原作的氛围翻得淋漓尽致。
“超越先前所有译者。真是旷世奇作，满世界都该因为它感动。
“你甚至悄悄私信出版社编辑，问这首诗能不能发表。
“等了三个星期都没回。
“倒是诈骗团伙先找上来。”
带着无比讽刺的语气，双鸦居高临下，蔑视着眼前人。
那人当然就是他自己。
刚刚翻译完一组诗歌。眼眸兴奋，好像全宇宙为他闪光。
“而且这翻译，连诈骗团伙都看不上。说没有传达出韵味。”
双鸦伸出手，一把将诗稿薅起来。
“其实要我看——
“那可比诈骗团伙说的还平淡。”
这段发神经的假想，反映出翻译学生两个常见的特点：
翻译的时候：居然译出来了！又精准又优美出神入化我天下第一！
过几天再读：啊，垃圾。
不过，双鸦连这点自嘲的慰藉都没有。
因为此刻，他被人抓住膀子（胳膊），按扁在墙上。
将他压制的那位客人，不失亲和地微微笑道：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打人家？”
“我？打人家？？——”我是被诈骗的那个好吗？！
双鸦气得想笑。
但他什么也没说。抿着唇沉下目光。
脑袋里哗啦啦传来海水的喧嚣。以及若有若无甜甜的吟唱声。
双鸦的耳机在打斗中掉了。他的听觉暴露在另一个世界，甚至超过往常，在咖啡的作用下变得更躁动和敏感。
“到底怎么了？”客人再次问道，“是不是我忽视了什么？他有错在先？”
双鸦一愣，挑起睫毛看他一眼。你并没有很武断嘛。他想。随即垂下眼睛，默默承受海水与触手的挤压。
咖啡厅也变得很吵闹。诈骗犯阿棠在一旁解释：“没有没有、您误会了、没什么事没什么大不了——”他想逃走，又被堵在屋子角落，叮叮当当使劲推搡着桌椅。
其他桌的客人也纷纷转过头来。
这时，店里的侍者也跑上前，有些为难地劝阻道：
“几位、几位，有矛盾咱们在到门外去商量……？”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双鸦喘不过气，只觉触手渐渐勒紧，就要把身体挤破了。忽然他听见侍者说：“哪位客人的手机掉在地上？收到消息了——”双鸦一抬头，见对方弯腰捡起来：
“啊，有几十条信息！是‘翻译编辑’的来电——”
“翻译编辑”？
双鸦赫然睁大眼睛。
——有回复了？来电了？？？——
他猛地伸手，抓向手机。
双鸦还被那位客人压着，手肘抬起，砸到了对方的下巴。
他来不及道歉就立刻戴上耳机（耳机连着手机蓝牙）：“……您好？”
可电话却在这一瞬断开了。
双鸦屏住呼吸再次回拨。然而又一次被挂断。
再拨打，直接显示“呼叫不成功”。
双鸦懵懵然看着屏幕：因为我没能接到，所以就，拒绝了我？
而这时他发现，手机上还有别的几十条信息，一闪、一闪，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在他身旁，那位客人略带尴尬地咳了咳：“喂，我说你……”
双鸦这才想起自己打了他：“撞到你了，对不起。”
“不、不是，
“你坐在我腿上了……”
原来双鸦在看手机，一边看，一边贴着墙壁慢慢滑下来。顺势坐在客人的膝盖上。腿分开，坐姿相当舒服。
他自己完全没注意。仍然读着信息，看见所有内容都来自一个群组：
“翻译需求交流群”。
几十条消息，其中有许多相似的内容，大致是：
“四月二日需德语翻译三人。地点为林云市中心百景大楼。晚上八点到十点。需三级口译证明。价格从优。联系方式：XXXXX”
“人员已招满。以上需求关闭。”
“四月二日阿拉伯语翻译需求，三人。地点林云市二环路，晚上九点至十一点有车接送。需二级口译证明或同等经验。报酬每小时四百以上，可面谈。联系人唐先生电话XXXXX”
“以上需求已关闭。”
“急求！
“四月三日至七日西语口译一名！！坐标林云市中心米店路！早八到晚六专车接送，包餐！要求二级口译证明，有建筑翻译相关经验，需线上面试。急！！自带报价！有意者联系王女士，电话XXXXX”
“以上需求再添一人！”
这条三日到七日的消息发送了三遍。
每条信息下，几乎立刻就有人回复：“没车接送的有没有路费补贴呀？”“早八到晚上这是陪同翻译吗？？一口价还是按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内，雇主方就发来消息：“人员已找到，需求关闭。”
“需求关闭。”
“已关闭。”
“译员已满。”
所有翻译都招满了。
双鸦的眼神呆呆的。
没有多余的位置。
他一边靠墙坐着，一面机械地往下阅读，忽然在众多信息间看到一条很短的内容：
“招小语种口译。四月二日晚。林云市五环路。价格从优。”
接着两条信息，说明语种和联系方式。
不要求证书。也没有公布：“需求已关闭”。
双鸦不禁一愣。因为血液上涌，两条腿一点、一点往下滑去。
这则需求下，一条回应也没有。
从发出到现在，大约十分钟了。
也是这时候，那位客人一把提起双鸦，把他从自己大腿上挪开。
“你……刚刚是不是被骗了。”
他神色正经地说。滑动着餐桌上的平板，看到阿棠先前展示的二维码。
“他找你收款，一来就收三千五百元。是不是有什么纠纷？
“‘花语译文’？这是什么公司，正规吗？”
他伸手也把阿棠抓住，避免他跑了。
双鸦却连看也没有看。若是平常，他大概会感觉很惊讶：这个人还挺敏锐的。
他找到那个联系方式，发送“添加通讯录”申请：
“您好，我想参与四月二日晚的翻译。”
对方一秒通过了。
双鸦吸了口气，有些颤抖地打字：“您好【大眼睛亮晶晶表情】我是林云外国语大学四年级学生，口译成绩优秀，想参加今晚的——”
还未写完，对方发来两条消息：
“你好四月二日晚，五环，翻译能来吗”
“外语专业四级通过没有”
双鸦连忙删掉先前的一长串文字，回答道：
“过了过了，二年级就通过的”
对方说：
“行你过来吧五环白范大厦 商务厅”
随即发送两百元转账：
“车费”
双鸦愣了片刻。
下一秒，他甩开身边的人（已经忘了是谁），风驰电掣朝门口冲去。
“喂，你干什么——”客人喊道。他在错愕中一松手，把抓住的阿棠也放跑了。
阿棠比双鸦溜得还快。店员不想惹事，没去追他。客人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
“他可能是诈骗犯！你把他拦住啊——”
双鸦全然听不进去。奔向门外一处路口，点开手机的打车软件。
他此刻在三环，要去六环路，加上堵车，路途会花费很久呢。
双鸦腿上有些站不住。这才想起来，自己喝了咖啡，还没吃晚饭，满满咖啡因把能量全都烧掉了。
他看到软件上显示：“当前路段不支持停车。请前往五百米下一个路口。”双鸦昏昏沉沉走着，对脑海中那些触手央求道：“安静一点、我现在有事、就安静一会儿好吗。”他一边走一边差点绊倒，这时一只手伸过来，环着双鸦的肩膀将他扶住：
“你这个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但你分清一下主次好不好。”
双鸦认出了这个沉沉的声音。
他想起自己放走了诈骗犯阿棠，向对方道歉说：
“对不起。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抓坏人还是留给别人吧。”
双鸦咬牙，不让自己感到愧疚。
但客人回答：
“我不是说抓坏人。
“你现在这个状态，一切事情都是次要的。”
双鸦一顿。
片刻后冷冷回应：
“你还关心起别人的健康了？
“多管管自己的事吧，叔叔。”
“‘叔叔’？？！”
眉目英朗、脸上无明显褶皱的客人惨叫道。
恰在这时，软件显示车辆已到达，双鸦挣脱他，朝着停靠点跑去。
也许遭到太大的打击，对方愣愣地没有追上来。双鸦拉开车门瘫坐在椅子上：终于、终于接到一次口译机会了。他喘着气查看手机上的消息，那个联系人留言道：“在吗”双鸦立刻回答：“在的，有什么要求吗？”
可是许久没有再回应。
与此同时，前排的司机开口道：
“那个，反正前面有点堵，我绕一段路，去接个拼车的客人哈。”
双鸦说：“啊，我选的是拼车？好吧……”他望着渐渐坠落的夕阳，焦急却又感到无处着力。忽然，他看见车辆掉头，朝着先前的地方开去。回到先前的那条街道。停在先前的那个路口。车门拉开，先前那位咖啡店客人，笑容可掬，抬腿从车门跨进来。
他亲切地说：“你是往出城的方向去？这附近车好少，还好你选了拼车。多谢多谢。”
双鸦眼睛都要瞪出来：“你……你也要出城？”
“当然不是。”
客人压低声音，“我选了个和你方向一样的目的地。这样就一定能和你拼上。”
双鸦难以置信：“你要跟踪我？！”可他又不愿向司机投诉，方圆外就这一辆车，再闹出什么动静，怕是真的要误了行程。客人笑眯眯地朝座位里挤了挤：“你往边上坐点，别再碰我的腿。”说罢又去抓双鸦的手机：“别看了。你应该休息。”
可是手机屏亮起来，显示几条消息：
“今晚的翻译，需要线上文档试译。
“我们要看看你的水平”
“请查收文档”
双鸦咬住嘴唇。只觉浑身的神经像刺猬一样竖起来。
他推开客人：“别烦我。”
对方又低低叫出来：“啊——你的手往哪按？！”
双鸦理也不理他：“我哪知道，软软的。”
他直直盯着屏幕，等待试译的内容。
客人叹了口气。
也许是经过一路的拉扯，也许是共处暮色中，两人在偏僻的街景里成了某种故人。他没有顾忌，仰在椅子上幽幽说：
“是啊。软的可好。
“硬//|了还了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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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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