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鸦迷茫地看着四周商店。找不到哪里是去处。
手机上，显示社交软件已在平板上退出。
所以他翻译的稿件全都丢失了。也无法再从平板传过来。
头脑里，又响起那首诗歌。触手们摇曳着合唱道：
“悠长林间，星光清浅。
“我顺着你的足迹，来到梦境中，
“兔子和鸟的花园。”
——好简单、好天真的一首诗……
既然是这么寡淡，就不要一遍遍总是回忆啊……——
双鸦苦笑一声。扶着墙壁，慢慢走进购物中心里。
他找到一家冷饮店。买了一个冰淇淋球（“要……要最甜的那种，焦糖蜂蜜慕斯蛋糕味道的吧。”咖啡因爆棚的双鸦说），坐在堂食桌椅上，把先前的机翻稿重新找出来校正。
从头到尾，全部再改一遍。
写到中途时，他向翻译雇主发去几条消息：“您好”
“我先前在车上，不方便用手机，测试稿件稍后发给您
“请问来得及吗？会不会耽误晚上口译？
“以及请问翻译地点具体是哪里？”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复：
“好尽快上交试译稿”
没再说别的，也没有指出口译的时间地点。
双鸦顿了一顿。
他心里涌出一个低低的声音：“‘对方是什么公司？’”
是谁说过的？哦，是那位客人。
那个突然翻脸、把他从车上揪出去、揪得他胳膊闷疼、却一句解释也不给的混账叔叔。
双鸦想笑。但客人的话又莫名点醒他，让他犹豫着，向雇主试探道：
“如果口译很成功，能帮我开具一张翻译活动证明吗？”
“要有贵公司的名称和盖章”
“还有就是翻译地点在哪里？”
对方又在片刻后回复：
“先上传试译稿我们看合不合适”
双鸦微微愣住。
他留意到，在那个“翻译需求交流群”，也就是发布招人消息的地方，雇主一直没有明确说：“需求已关闭”。到现在还没定下来吗？
或许有很多人都在竞争？
都在此刻，削尖脑袋写着试译，等待通过？
双鸦抿着唇。一点一点，把译稿整理好了。
他耐着性子检查一遍，向对方发过去：
“您好！这是试译文档，请您查收”
但过了几分钟，都没有收到回应。
双鸦站起来，走去购物中心的出口。他晃晃悠悠，不禁有些怅然地想：“冰淇淋这种东西，健身的时候吃，甜腻腻罪恶得很。怎么饿肚子的时候吃就变得清汤寡水，不顶屁用？？”他来到了商场外，沿着广场走去远处那栋商务楼。“应该是那里吧？”双鸦自顾自地说，“翻译应该在那里。我先走过去，一会儿口译开始，就不会耽误时间了。”
商务楼很高。外立面布满大玻璃，从某些角度，深蓝色好像融进了夜里。
窗内的白色灯光，于是都像飘浮在了空中。一如深色背景里那些飘浮又辽远的星云。
星空。
如果能在星光点点的地方，肃穆地做一次口译……
双鸦仰头看着。
他还从未体验过商务翻译呢。
他的同学们去过很多次。大多是女孩子。学翻译的，有天分又刻苦的女生。男孩子也有，其实机会更多，因为语言专业男生很少，雇主们大多争抢，尤其建筑、工程这样需要奔波的领域。
但双鸦不。一次也没有。
同学调侃说：“叶大才子看不上这些杂活吧？”“不、不。”他垂下睫毛，不露声色：有些原因，没来得及去……
在办公室口译，是什么感觉呢？
大家都会看着你。会仔细听你说话。全全地依赖着你。
因为只有你懂双语，有一半的内容，别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许会感谢你。
会把所有的功劳分予你。
会真诚地、一字一句开出证明：“某某同学，在某日晚间，口译三小时，全过程积极投入，技术专业，助力某某公司圆满完成项目沟通。兹证明，用于该同学学分或实践经验积累。”
甚至还会结下情义。邀请你提供翻译。成为不可或缺的伙伴。
双鸦心里感到一阵温暖。他缓缓走到了写字楼边，仰望那个令他艳羡、或者充满他幻想的地方。
可是大楼里，只有一两层楼还亮着稀疏的灯。不像有隆重的商业活动。
楼顶的广告牌，写着“Z&B&M服装公司总部”。并非译稿中提到的，与油气领域有关联。
双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一点、一点地走到写字楼大厅。其实已经走不动了，在双鸦的感官里，他是被一只只触手，像拎着海藻那样飘然拎过来。“你这样，会死掉的哟~”触手们甜甜唱道。
双鸦对大厅安保说：
“请、请问，这里，有一家，石油业务的，公司吗。油气行业，还有管道项目。”
对方侧目摇了摇头。“什么东西？”
双鸦又把翻译雇主的头像给他看：
“是、是这位，应该在这里上班，您认识吗……”
对方不理他了。“我怎么知道。没见过。”
“啊，好的……”
双鸦说。在苍白的走廊灯光下彷徨。
他还希冀着，在自己转头的一瞬，有人会突然从楼梯跑下来：“同学，你等等！”他寄希望于那人说：“不好意思，我们刚刚有事耽误。你终于来了，我们正找你翻译呢！”
他等着对方评价自己的试译稿。
“哦，你的译稿，很确切，对我们的文件翻译有很大参考！”对方安心地笑起来：
“走吧，外宾已经到了。我们真的很需要你呢！”
我们很需要你。
需要你。
双鸦忽然一笑：“噗嗤。”
他捂住脸，像沉浸在梦幻，又仿佛感觉到羞赧：
“我怎么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来翻译，到底是为了什么……”
再看手机屏幕。没有回信。
自从译稿发出，就再也没有音信。
翻译群里也没别的消息。
触手们围过来，像观看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动物，用柔软的尖端戳戳他的脊背：
“哦哟哟哟，他还在妄想~
“妄想能做翻译，妄想大家都仰仗着他~~”
可双鸦顿了一顿。他忽然喃喃地说：
“不。不是的。
“我现在，其实只想，
“再听那个人说说话。
“我想，摇摇晃晃地在车上写翻译，那个人把我按住，说：‘别写了。’
“我妄想，他能再对我说：‘你休息。’
“妄想我也能说一句：‘人们不需要我。
“‘但我需要你。’”
双鸦惨然地笑了笑。忽然身体一软，沿着冰冷的墙壁滑下去。
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的坠落。
但这一刻，一双胳膊忽然抱住他。
像抱一个小孩子，撑住他的腋下，温暖地一点点提上来。
那个低沉的声音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么倔强。
“我以为把你放在广场上，你会找家餐馆吃东西。也许就放弃今晚的翻译了。
“我没想到你会坚持来这座写字楼。”
拼车的客人，双鸦口中的叔叔，扛着他的胳膊，将他慢慢背到大楼外。
“我帮你看过了。这栋楼里，还有这附近，没有油气相关的公司。
“……也没有人找翻译。
“你……不用再担心迟到了……”
他的语声很轻柔。双鸦摇了摇头说：
“我不担心。
“我知道没人找翻译。我大概又被骗了。”
他很久很久都没像这样，把全身的力气压在另一个人身上：
“我不想了。
“我们走吧。”
文中提到的“Z&B&M服装公司”，三个字母在现实中分别对应：
Zara，Bershka，Massimo Dutti
它们都是某公司旗下的品牌。感兴趣可以查一下。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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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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