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鸦快步来到宿舍楼外。在一个僻静角落的长椅上坐下。
他还有些恍惚,迟疑地向电话里说:
“你……现在不是很忙吗?”
李紫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嗯,是有点。
“不过没有在开会。可以听。”
不知怎的,电话里音量很小,仿佛开启了某种静音特效一样。
双鸦按下好几次“volume up”键也没用。他不禁好奇地想象起来:这个猪油在什么地方呢?难道又去了什么装潢特别的咖啡馆,内景布置能实现特殊音效么。
李紫玉的话也很简短,说完上述几句就静静地空白下去。没有多作闲谈,或者询问关于保送笔试的情况。
双鸦也没料到会接听这通电话。他咬着嘴唇轻声道:“我也没什么要说的,脑袋里都是考试,明天还有听力和面试,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单调——”
可尽管没什么想说,他又不愿意把电话挂掉。顿了顿,忽然声音一抬,没话找话似的突兀发问:
“嗯,不过,你知道我们的面试是怎么考的吗?”
他本就担心明天的面试,心头一紧,不觉哗啦地吐露出来:
“很奇特的,是考复述文章,听一遍再讲出来。
“可以边听边记录,但讲的时候不能看笔记,也不能遗漏太多细节——十五分钟的音频,复述至少要说够七分钟呢。有些老师更严格,要求讲的时候不能照搬原文顺序,而是按照自己的逻辑说出来。大家都很痛苦:文章还不一定能听懂,听懂了,也不一定记得住啊。”
双鸦低下头,说道:
“好像是有点反人性。考试的时候,人都是半懵的。几乎凭本能在听音记笔记,脑袋里,已经没有什么‘逻辑’或者‘理智’可言了。
“但是,你知道吗。我这几天,突然有点理解这种试炼的意义了。”
他蓦地一顿。仿佛被某种思绪吸引了进去。
双鸦直直望向前方,片刻后才静静地开口说:
“我一直在想,这个题目是在考察什么。老师只告诉我们是检测外语的熟悉程度。
“但我现在才明白,它要考的,其实是翻译基础。”
“我是在最近做会场翻译的时候,有这种感觉的。”
双鸦出神地说。全然没意识到,他已经对着电话自顾自诉说了半天。平日里即便是面对面,双鸦也很少这样大段地与人交谈。
他继续讲:
“面试中的题型有点难为人。可现实里,翻译的工作,本来就很难啊。
“站在讲台上,直面观众说出译文,本来就没办法盯着笔记看。
“而且,那种环境里也不可能做笔记。也不可能用‘书写’这个动作,强化自己的记忆。”
双鸦想起会议中的那些参与者,说出的内容零零散散,尤其是举手发言的观众,甚至偏离主题,连他们自己都不知在说什么。“遇到杂乱的信息,翻译也不能一字字重复出来,而是要抓住重点,尽量与会议主线扣合在一起。也许这就是老师要求的,‘按照自己的逻辑去说’。
“而且,翻译是要跨语言的。考试里,只是同种语言复述,要求已经很低了。”
双鸦眼眸一动。忽然有淡淡的光亮闪烁起来:
“所以,我们并不只是完成老师的规定。而是真的在练就某种技能。”
他停顿片刻,这才发现,电话那头安静很久,一直没有回应传过来:
“这么一想,觉得像修行一样,也没有太反感了——
“嗯,我是不是说得太抽象了,你没有听烦吧……——”
双鸦不觉有些紧张。电话里仍然是沉默,直到突然间,那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来:
“很开心吧,参加考试。”
李紫玉说道:
“我没有觉得烦,只是因为不了解,所以没有多问。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了解更多呢。”
双鸦略微一怔,也轻声说:
“你觉得有趣吗?
“你……要是有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或者你有什么想法?”
李紫玉一笑:
“依我现在的了解,还得不到什么感想呢。不过我觉得,考试和现场翻译不一样,反而更难一些。”
双鸦有些不解:“反而更难?”要知道,在现场要面对观众,还要应对来自四面的各种信息,不该压力更大才对吗?
然而他突然反应过来:“等等,就是因为有观众,我的目标是让他们听懂,反而目的明确,不会盲目地迷失在信息里啊。
“会议都是有主题的。如果译员发现,现场讨论跑偏了,会想办法过滤无关信息,把讨论内容拉回主题上。所以他对听到的内容一直是清醒和敏感的。”
双鸦微微凝眉。回忆他做翻译时,如何总结观众和嘉宾的发言内容。
“但是,复述文章就不一样。
“我只是听一篇文章,泛泛地听,又泛泛地全都记下来。除了记忆没有其它目的,所以很枯燥,而且记下的信息也都杂乱没有条理。
“所以,复述带来的记忆负担,反而比现实中更大。”
双鸦停顿下来,因为思绪急转,呼吸开始轻微波动。
李紫玉的声音轻轻切入通话:
“不过,你也可以把考试也当成一场翻译。需要把文章内容清晰和有效地传达给观众。”
“对啊。
“我可以给自己找到一个主题。”
双鸦的眼睛泠泠地亮起来。
“谢谢你的提醒。”
他心里涌过一阵感动。像是被温暖水流漫过的那种感觉。李紫玉回答:“我什么也没说啊,是你在这里推衍悟道呢。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可能…有别的事要做了。”
双鸦一愣,这才回过神来:
“没有,我说的够多了……”他注意到,李紫玉的声音比刚才还低微,几乎像被消音下去,而且,还轻微地断断续续着。
这和环境没有关系。这就是李紫玉说话无比低弱。
双鸦猛一下心跳起来:
“你怎么了,你不舒服?还好吗?——”
李紫玉一顿。
“很好的。只是不方便大声说话。”
“真的吗?”双鸦依然很担心:不只是声音大小的问题,是连声线都有一点虚脱啊。
“真的。”李紫玉说。他的语气忽然带上一点不屑,听上去竟像是在挑衅:
“我不知道你在乱想什么。明天的考试还不够你担心吗?
“到时候,不会慌张得哭出来吧?”
“什么?!”
双鸦难以置信:
“你咒我?!我是在,是在——”
他原本想说:我是关心你好吗?但现在恼羞成怒也说不出来了。
双鸦气呼呼地讲:
“你是没见过我翻译吗?很好的!
“——哦你见过,但那几次我没发挥好……正常情况下还好的!”
“好好好,我知道,强大得可怕。”李紫玉顺着他的话哄道,忽然一笑,低声对双鸦说:
“那就努力考试。不过压力也别太大~”
两人随即结束了通话。
片刻后,双鸦收到ZY线轱辘发来的一张图像。似乎是他手绘的,画面上一只很可爱的小猫,举着一块圆圆的饼干递过来。
配文:
“翻译大人息怒w
“翻译大人好好休息”
双鸦冷冷地瞪着屏幕画面。一张冰山脸几乎有白色寒气嘶嘶冒出来。
他一把将手机丢进了兜里。但嘴角还是蓦地一扬,压不住地轻轻笑起来。
虽然聊天内容和设想中完全不同,但双鸦还算心情很好地回到寝室里。
房间依旧轻幽幽一片寂静。简凝裹在被子里,直到第二天清晨都一直在睡觉。
双鸦也打算早点上床躺着。他傍晚就洗好了澡(免得遇上高峰在澡堂外排队),最后复习了一会儿就跳上床去。可正准备躺下,双鸦一愣,忽然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机。下一刻,手机竟开始震动,社交软件上有人一个电话打过来。
双鸦的手指微微一颤。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叶小泉。
或许是兄妹间的心灵感应,双鸦心头隐隐升起一阵不安。
他屏住呼吸问:
“Hii,怎么了?”
“哥哥!!
“我、我完了!我,我我……”
叶小泉的声音立刻传出来。几乎是抽噎着,每一个字好像都被泪水给呛住。
“小泉!怎么了!”双鸦大惊,一个打挺坐起来,连隔壁床的简凝都在睡梦中动了动。
“你还好吗!出什么事?在什么地方——”
“不、不,哥哥,我还好,你能帮我个忙吗,我可能,要被班主任撵出去了……——”小泉抽泣地说,平日里那么活泼飞扬的人,这时却无助得让人心尖抽痛。
“我,我明天要交论文,写好了,但找不到了……”
“啊,没有保存吗?”双鸦心里一抖,却也轻微舒了口气:
“不过只是一篇论文,不至于被撵走,你放松一点——”
“不不是,哥哥,如果我交不上,这门课就挂科了……学校规定两门课不及格,就要留级,我已经有一门没过了……”
双鸦睁大了眼睛。他顿了一顿,尽量把声音放得轻柔:
“你……挂了一门课?”
叶小泉一直成绩不错。也从未提过功课有什么困难,只和家里说在新加坡学校适应很顺利。
“其实……不是挂掉。是被老师抓了,判我作弊。
“——不是我去抄别人答案啊啊!是考场上有个同学偷看我卷子,被一个绿茶发现了,告老师说我们串通好舞弊,我的成绩就被判了零分!
“是那个绿茶诬陷的!我没有说假话,哥哥你相信我!
“然后,我现在临近deadline,论文又不见了……”
双鸦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沉眉道:
“你觉得,是那个女生悄悄删了你的论文?”
“她先前用过我的电脑……在那之后论文就不见了,但我明明保存好的!……我也没有证据,错过死线不交,说什么老师也不会相信……
“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嗯,你说。”双鸦微微吸了口气。
“这篇论文要求全英文书写,但我最开始写不出来,前半部分用中文打了个草稿,还留在电脑里。我刚刚用翻译软件翻成了英语,内容大概都全,就是语句特别绕,有些词语也理解错了。我能请你……帮我校对一下吗?……”
叶小泉哀求道:
“这样我能节省点时间,明天早上七点就要交,我也不敢找别的同学帮忙——
“啊,等等,哥哥你明天还要考试吧?”小泉一下子想起来,瞬间变得惶恐又充满抱歉:
“今天只是笔试,还有口语的吧?
“我,我是不是打扰你复习了……”
双鸦喉结微微滑动。
他忽然笑着说:
“谁要复习啊。我几天前就复习得满满的。
“现在还早,你把翻译稿发过我,不会影响考试。
“我不清楚,这种修改文本的情况是不是要在论文里说明。不过先不管。
“我帮你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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