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之上,两支箭矢乘风破空,势如雷霆,几乎是同时射入了箭靶。
徐霄言的箭正中靶心,而另一个箭靶上的箭,则偏得甚远。
“还是大师兄更胜一筹呀。”
身侧的弟子笑着挠挠头,周遭众弟子们的赞许与嬉笑声不绝于耳,徐霄言的目光落在了靶心的箭矢上,那双墨色沉灼的眼中逐渐有了笑意,曜目夺人。
“不过是师兄弟间的切磋而已,算不得什么输赢。”
徐霄言眼中明澈清亮,笑得如沐春风,银环抹额没入鬓间,高高束起的墨发随风飘扬,耳侧一绺发丝用银色环扣束起,垂落在肩头,俊美且潇洒。
“别围着我们了,你们接着练吧。”
他笑着拍拍师弟的肩膀,众人散去后他收起弓离开了校场,日暮夕阳下,苍蓝色的发带在风中摇曳翩飞。
数载光阴转瞬而过,正如那离铉之箭般不再回头,如今的徐霄言也长成了十九岁的少年,面若冠玉,风姿翩翩。
“听说师兄又赢了比试,每次都是这样,真是太没意思了。”
穿行过梨花携风而落的庭院,徐霄言走到廊下时,突闻一道清婉柔和的女声。
他转身回望,入目的明眸少女姿容绝俗,一袭雪青色的烟罗裙裾掠过青石阶,腕间所佩的铃环闪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徐霄言摇头笑道:“不过只是普通的比试罢了,他们年纪尚小,只要多加勤练箭术,总有一日会超过我的。”
“说起比试,”沈黎萱缓步向他走来,莞尔一笑,“再过几月便是天衍宗举办的演武试炼,六年才举办一次,到时候各大宗门世家的弟子都会参加,那样所有人都能一睹师兄的风采了……”
听到“天衍宗”这三个字,徐霄言下意识握紧了手,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脑海中那些不堪的画面逐渐复苏。
玄色的衣袍,父亲胸前染血的长剑……
即便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极力想要忘却的场景依旧如同一根刺一样扎根在他心里,越是想要将它连根拔起,就越是搅得他心间疼痛难忍。
“师兄?你怎么了?”
见他方才还含笑的眉眼逐渐变得生冷,沈黎萱开口问道。
沈黎萱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他才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扯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说道:“抱歉,方才走神了……演武试炼,我应该是不会参加的。”
“为什么呀师兄?你可是我们风吟剑宗最优秀的弟子,再说玄天宗的演武试炼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要是能崭露头角,说不定还能一举名动修真界,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参加,师兄竟然不想去?!”沈黎萱不解地问道。
“有时候太过出类拔萃并非是好事。”他拂落肩头的梨花,“我并不想与谁争什么名头,只想一辈子平平淡淡就好。”
“可师兄天资聪颖,注定不会平淡一生。”
徐霄言笑得无奈,正欲开口时,却瞥见走廊尽头,有一袭月白色的锦袍,离他越来越近,他心绪恍然,一时竟忘了言语。
“小师弟!”
他心神恍惚间,闻到了似有若无的兰香,怀中抱着不少书卷的姚书毓已行至他身前,轻声唤了一句师姐。
沈黎萱朝他眨眨眼,“前几日我下山给你带的咸桃酥可还喜欢?”
“喜欢,多谢师姐。”姚书毓面上笑意很浅,翠羽明珰般的眼中柔和疏淡。
“师弟喜欢就好,下次我多带一些给你!”
他微微点头,一抬眼便与徐霄言目光交汇,眼中似有半蓑春水,烟月冥濛。
“师兄。”
姚书毓略微倾身向他行礼,声音清冷如玉石坠地。
徐霄言回过神来,只觉得近在咫尺的人,却又好像离他很远很远。
“师弟拿的是什么书?很重吧?”
他伸手正想接过姚书毓怀中的书卷,姚书毓却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我自己可以的,不必劳烦师兄,这些是要给梁师兄的医书。”
“……这样啊。”
“……”
徐霄言收回了手,垂眸不再言语,姚书毓也没再开口,一番作别后便越过二人离去。
沈黎萱神色怪异地看着他,“师兄平日里不是总对师弟有说不完的话吗?现在是怎么了?”
“师弟素来喜欢清静,我只是不想烦扰他而已。”
“好奇怪,你们这段时间是怎么了?是吵架了吗?”沈黎萱将信将疑,仍旧不解地说道。
“不是……什么都没有。”徐霄言神色落寞。
“不说算了,你们俩就这么一直僵着吧。”
沈黎萱正打算离开,却听见徐霄言轻声开口。
“师妹……”
“怎么了?”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语调太不同于寻常,沈黎萱望向了徐霄言,才发现他的眼神中只剩下了虚无。
“师妹,我好像……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
一个月前。
徐霄言去了藏书阁翻阅古籍,出来之后天色已晚,他也不急着回去,放缓了脚步穿行在竹影斑驳的长廊间。
忽然间徐霄言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酒香,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他一向嗅觉过人,于是循着酒香,想要找到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道房门前,那酒香似乎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像是陈年烈酒,消散在风中后还仍留有残余的醇香。
这酒香勾得徐霄言口中干涩,往日里他下山执行宗门事务,也免不得要在街边酒肆小酌几杯,风吟剑宗之中并不是没有酒,只是滋味有余而酒劲不足,显然着这并不是徐霄言想要的酒,他想要的是烈酒。
存着这份心思,他轻轻推开房门,屋内萦绕的兰香混杂着些许淡淡的酒香,教人闻之欲醉,他看到朱雀重莲屏风所隔的里屋,躺在地上沉眠的人影朦胧沉谧。
“……师弟?”
闻到那清浅的兰香,徐霄言便认出了姚书毓。
“怎么睡在地上?醒醒……师弟……”
徐霄言怕地上太凉,赶忙将人扶坐在怀里,但却怎样都唤不醒怀中沉沉睡去的人。
姚书毓身上浓烈的酒香,还有桌上那空空的酒壶,他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是从哪里得来的酒……竟然醉成这样。”
徐霄言将他拦腰抱起,将人轻轻放在了卧榻上,为他脱下了满是酒气的外袍,盖上了被子后,徐霄言才俯下身,仔细地端详着他熟睡的容颜。
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师弟这么近过了。
塌上沉睡着的姚书毓呼吸清浅,姿容雅致,皓白长发散落肩头,双目沉阖,羽睫轻轻颤动,眉心的额印皎如霜辉,华光之下翩然若神。
不知不觉间,师弟也长成了琼林玉树般的少年。
他一直都觉得师弟生得很好看。
徐霄言突然心中一惊,发觉自己竟看姚书毓看得入了神,耳根也微微发烫,他猛地站起身来。
或许是师弟身上的酒香太过浓烈……才令人思绪不知迷乱至了何方。
他确实该离开了。
他转身正欲离去,手心却被温热的触感包围。
“师弟?”
是姚书毓握住了他的手。
肌肤相触时,指尖的温度越来越灼热,逐渐蔓延至了徐霄言的心间,他的心在好像在此刻才是完完全全地拥有了生命,在他胸腔里怦然作响,狂跳不止。
他本想将姚书毓的手放回被褥中,可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却是从指缝之间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很轻,如同那呢喃不清的呓语一样,让徐霄言仿若置身于梦中,想要挣脱的动作全然停滞。
“……别走……”
“我不走……念霖。”
念霖。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唤过师弟了。
自他口中唤出这个称呼时,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想他的心神许是沉溺在了室内淡淡的酒香之中,才会被那清冽如山涧溪水的声音蛊惑,才会觉得心间迷醉,忘记了他原本是应该要离开的。
反倒生怕姚书毓的手从他指间划落,紧紧地回握在掌心。
“别走……师兄。”
徐霄言的心,好像抽痛了一下。
原本紧握着姚书毓的手,也松了下来。
“你唤的……到底是哪个师兄?”
明知酒醉的姚书毓不会回答,他却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除了他这个大师兄之外,姚书毓还有两个师兄。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那么想知道师弟唤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又抑或是,他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徐霄言将姚书毓垂落在外的手放回了锦被之中,却看见姚书毓的眼角有泪滑落,沾湿了素白的里衣。
“念霖,别哭。”他轻轻拭去姚书毓眼角的泪痕,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他不再去想那个问题的答案,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怎样做才能让师弟不再难过。
他只想,让师弟不再难过。
……
直到徐霄言感受到了柔软的唇瓣,他才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竟然……吻了师弟。
像是触电般的,他慌乱地与姚书毓分开,心跳剧烈。
他并不会安慰人,只记得从前他伤心落泪时,阿娘会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额头,然后他就会不再哭闹,安稳地睡去。
方才,他明明是想学着阿娘那样,去吻师弟的额头的。
或许是被酒香迷乱了心神,所以他才……吻错了地方。
姚书毓对他来说,是他第一眼见到就想要守护的人,和师父一样,都是他在这世上的仅有的亲人。
他并非有意,师弟应该……也不会怪他的吧。
“怎么锁上了?有人在里面吗?”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打声,徐霄言看着尚未醒来的姚书毓,一时无措。
片刻后徐霄言将门打开,门外的弟子正要进去,他却反手将门关上,用身体拦在门前。
“宋师弟,你有什么事吗?”
“原来是师兄……不过师兄的脸怎么这么红?”宋师弟看着极为不自然的徐霄言,忍不住问道。
徐霄言只得信口胡诌,说是因为方才屋内没有开窗。
好在宋师弟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而是问他:“昨日我下山带回来了一壶酒,不小心忘在这间屋子里了,师兄方才在里面,应该看到我的酒了吧?”
见徐霄言迟迟没回答,他便要强行进到屋内。
“嗯……看是看到了,可我已经喝光了……”他急中生智,将宋师弟拦在门外。
“什么?!”宋师弟满脸震惊,“那一小壶酒虽然不多,可却是放了多年的烈酒,师兄喝了竟然只是面色泛红?!”
“兴许是我酒量过人……”徐霄言心虚地说道。
“好啊!大师兄一个人独享佳酿,真是太不厚道了!”
“那……下次下山,我请宋师弟喝酒好了……”
“一言为定。”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宋师弟,徐霄言松了一口气,靠在了门前。
此刻他的神情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背靠在门前傻傻地笑着,用指尖轻点方才温存过的唇边,笑中带着缱绻的温柔。
而他自己却全然未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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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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