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时,便有官员陆续来到御龙门之前,自两侧掖门入宫参加早朝。春日的暖风令人昏昏欲睡,一位年轻的学士正要打呵欠,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半空中出现一个“不明物体”,卷起阵风,重重跌落御龙门前。
年轻的学士睡意顿消,迅速往后躲了两步,伸着脖子望去,那“不明物体”正哼哼唧唧地扭动着身体。居然是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这青天白日的,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门口的禁军此刻也打起精神,齐刷刷地拔出雪亮的刀。
“不明物体”继续扭动着,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地响。那厮极为小心眼,驮着她从城外绕了好大一圈,专挑崎岖不平的路走,绕到天亮才回到宫门口,摆明了蓄意报复。
马上的男人十分淡定:“此人自宫中逃出,冒充皇室宗亲,恐有不轨之心,特来上禀大熵皇帝。”
聚集在宫门口的大臣越来越多,很快有人认出马上的男人是刚到大熵的厌赤使臣。地上那人,浑身脏兮兮的,小脸□□结的泥渍覆盖,却莫名令人觉得眼熟。
于是,被两名禁军押着的缚了双手的容华,年轻俊美的厌赤使臣,还有一众看热闹的大臣,一齐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禀陛下,我在宫宴期间瞧见一人神色慌张形迹可疑,便暗中尾随他,见他从一处宫殿接出个小厮,二人鬼鬼祟祟,趁禁军交接之际混出宫去。我怕此二人图谋不轨,跟随拦截,打晕一人,制服一人,谁知这女子竟口口声声称她是大熵唯一的嫡公主。”
若这厌赤使臣所言属实,那么大熵的脸面可算丢尽了。堂堂大熵禁军竟还不如一个刚到邺城的厌赤人。皇帝皱着眉头等厌赤使臣说完,视线移向耷拉着脑袋的可疑人物,冷声道:“抬起头来。”
底下的人却充耳不闻,反而将头越压越低。
这时肖元忽然站了出来:“陛下,昨儿夜里也有人被绑了送去府衙。”他瞄了眼站在大殿上的厌赤使臣。
“诚如方才所言,昨夜有两人自宫中逃出,我将打晕的人送去了府衙。至于殿上这人,冒充嫡公主,我唯恐兹事体大,故直接押送至陛下面前。”男人低眉敛目,他的眼眸天生的灰中带些墨。
从肖元的表情中,皇帝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送去府衙的……是何人?”见肖元吞吞吐吐,皇帝坐实了自己的猜想:“还不快说。”
肖元低头道:“禀陛下,是尚书令之子,范敬主事。”
一旁的尚书令瞪大了眼:“你胡说什么!”
肖元挑眉“范大人,令公子昨晚可在府上?”
皇帝也是心神一震,如果两人中的一人是范敬,那么如今殿上之人……他死盯着殿下之人缓缓地站起身,深深吸口气,在高台上来回踱步。
尚书令明白自己儿子闯了大祸,也是脸色泛青,当即跪倒在地:“陛下,犬子素日虽得家中妇人娇惯,但绝非胆大妄为之人。事关皇家颜面,既然府衙已经插手此事,不如便全权交由府衙中的法曹审理。将这……身份不明之人,也押下去,由法曹审问清楚。”他深知无论如何,都不能坐实此刻殿中的人是容华公主。
皇帝脸上此刻已是阴云密布,看向肖元:“肖元,你说呢?”
肖元斜睨了眼几乎伏在地上的尚书令,虽平日里看不惯这群倚老卖老的世家大族,但此时为了大体也不得不配合:“兹事体大,臣与尚书令看法一致,还是由府衙来审理更为妥帖。”
安静的朝堂忽然响起一声不合时宜地嗤笑,众人循声望去,声音的源头正是厌赤使臣。他那红润欲滴的薄唇似笑非笑,目光犀利中透着几分戏谑:“还请陛下恕我愚昧。只是我实在不懂,为何两位大人非要如此地舍近求远?这殿中人谎称她是天子之女,最适合审理她的人不正是陛下吗?难道两位大人觉得,堂堂大熵天子,连自己的亲女都认不出来?还是想刻意拖延时间,掩盖真相?”
短短几句话便已将皇帝架在火上烤。
“大熵的朝廷,什么时候轮到一厌赤人来指手画脚。”尚书令面上浮现疾厉之色。
“可这二人,不也正是被我这个厌赤人擒住的?我记得昨夜尚书令大人也曾赴宴,怎么连自己儿子消失了都没注意到?堂堂尚书令竟如此欠缺警觉,实在令人担忧。再说,只要确认了此人身份,马上便可作出决断。若她是冒充之人,天子权威不可亵渎,自当当场处决,以儆效尤。若她真的是容华公主……那便当真是我冒犯了,只是素闻大熵是礼教之邦,没想到如今民风竟开放至此,孤男寡女夜奔出宫……”
“放肆!”尚书令气得胡子乱颤,踉跄着险些跌倒。
容华恨恨地瞥了他眼,可惜由于跪在地上,只能瞥见他的衣襟上绣着两只神气活现的银色仙鹤。接下来的便是良久的沉默。
皇帝重新坐回龙椅中,冷声道:“你……抬起头来。”
“朕叫你抬起头来!”
容华被缚住的双手不住轻颤,她颓然地抬起头来,满朝哗然。容华惶恐不安地看着自己父皇脸上青白变换,他紧握住龙纹云卉的扶手, 手也随着皮肤下筋脉的突起而微微发颤。
那厌赤使臣夸张地瞪起眼睛:“莫非……她真的是容华公主?陛下唯一的嫡公主?”语气的重点落在了后半句。见无人回应,他当即以一种极为谦卑的姿势向容华跪倒,掌心贴地:“臣叩见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求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恕臣无礼之罪!”
容华双眼通红地盯着他,只觉得血气向上翻涌,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扇死。
这戏剧性的一出,把众人都看愣了。
可他此举又十分的合乎情理。因为就在昨日的宫宴上,陛下已应允将嫡女嫁给厌赤太子。任何人此时都会理所应当地认为容华便是要嫁给厌赤太子的嫡女。
“江福!”皇帝一声怒斥,打破了这闹剧,“把容华公主带回宫中,严加看管,没有朕的口谕,谁都不准探望!”
被唤到名字的禁军统领刚才还在看戏,不由得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领命。
“朕之后再治你的罪!”
一股寒意从江福脚底板升起。
江福此刻心里不禁用最脏的字儿骂了那惺惺作态的厌赤羔子,走到容华身前,将她扶起。
“冒犯了,公主。”他在容华耳边低声道,正欲帮容华将缚住手腕的绳索切断。却见容华微微摇头,紧接着双手轻轻一挣,那绳索便神奇地滑落了。
早年她在渭水阁中最擅长的就是逃脱术,专攻绳结技巧。要不是一直在那厮眼皮子底下,没有机会逃跑,她早就挣开束缚了。
那厌赤使臣正微笑着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的光芒。
在宫中翘首以盼的巧嬷嬷和虹影看见容华皆是又惊又喜,打昨儿晚上发现容华不见,她们便一夜未眠寻了整个皇宫。正琢磨着上报陛下,没想到人便回来了。
只是……
“公主怎成了这般模样?去哪儿了,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害我们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江大人怎么也在……”连珠炮似的提问让容华脑壳生疼。不知从哪儿开始回答,说她特意支开所有人同范敬私奔?再说她被一个妖孽般的厌赤人绑成粽子一样给扔到御龙门前?还是说她在朝堂上让皇帝和大熵丢尽了脸面?
容华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倚在虹影身上,只是喉咙嘶哑地吐出四个字:“烧水,洗澡。”
“卑职先行退下了。”江福恭敬地行了个礼。
“且慢。”容华拦住他,叫巧嬷嬷将皇祖母赏赐给她作防身之用的雁翎刀拿出来。这雁翎刀本是镇守边关的贺尚大将军向皇祖母进献之物,作观赏之用缩减了大小,仅一尺左右,刀身由一块精钢打造,流水暗纹泛着银光,锋利无比,刀柄镶嵌了枚乌兰花绿松子石,配着赤金累丝镶嵌珠石的刀鞘。在容华赴渭水阁学习时祖母送她作了防身用。
江福小心地抽出刀身,细细观摩,难掩喜爱之情,由衷赞叹道:“我有雁翎刀,寒光耀冰雪。好刀,好刀。”
她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这把刀给她也是放在柜子里吃灰罢了。现在她把这把刀赠给江福:“是本宫的任性妄为让父皇迁怒于江统领,江统领受委屈了。”
江福连连推却:“本就是卑职护卫中宫不力。”
“牵连于你并非本宫本意。这虽然并不能抵消你受的连累,但也是本宫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罢。”
江福犹豫片刻还是接受了,他负责保卫宫廷,虽平日里油水颇丰,但多是些金银财宝,极少有这种稀罕物件。他郑重地向容华道过谢,末了还别具深意地说了句:“殿下,保重。他日若是有什么卑职帮得上忙的,但说无妨。卑职定会鼎力相助。”
江福离开后,虹影为她倒好了洗澡水,里面特意放了安神的药包。氤氲的水气中,容华挨个数着药名“合欢皮、丹参、羌活、赤芍……”,身子一点点下沉,直至没过头顶。
她缓缓睁开眼,头顶上方的水面中赫然出现那厌赤人的脸,乌黑而柔顺的秀发飘散着,眼眸如深渊般深邃,红唇如樱,慢慢张开,忽然变成血盆大口……
她猛地从水中钻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余下的时间好像一如往常,虹影叽叽喳喳,巧嬷嬷唠叨不停,平静之下却又潜藏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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