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了小院，温度骤降。
李志明在屋里架起了铁皮炉子，火光跳跃着，给这简陋的房间带来丝丝暖意。
三人围炉而坐，炉子上架着的铜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江浔捧着李志明递过来的又一碗青稞茶，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
李志明下午那句“这种真实感，让我觉得踏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无法控制这种感受，而这种感受本身，恰恰是他过往二十多年人生中极度缺乏的东西。
“李师傅，”江浔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语气少了些审视，多了些探究，“您就没有……哪怕一瞬间，后悔过吗？毕竟，您放弃的是许多人奋斗一生也难以达到的收入。”
李志明往炉子里添了块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
“后悔？”他笑了笑，“说完全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刚辞职那会儿，看着以前的同事升职加薪，朋友圈里都是光鲜亮丽的生活，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他拿起火钳，轻轻拨弄着炉火：“但那种怀疑，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冲淡了。比如，我第一次独立造出一张能用的纸，虽然粗糙的很，但那是实实在在从我手里出来的东西。以前总在会议室里绞尽脑汁想着那些数字，现在对着这片山，那片云，反而觉得脑子清楚了许多。”
他抬起头，看向江浔，目光坦诚：“江先生，你觉得人生是什么？是一张必须填满正确答案的考卷，还是一条必须跑到别人前面的赛道？”
他没等纪琛回答，便继续说道：“我以前也以为是这样。但现在我觉得，人生更像是我造的这些纸。”
他指了指墙角堆放的那些成品。
“每一张都不一样，有的光滑，有的粗糙，有的带着天然的纤维纹理，那是瑕疵，也是它的独一无二。重要的不是它是否符合某个标准，而是它的存在，是否承载了制作者那一刻的心意，是否能让使用它的人感到一丝愉悦或踏实。”
“浪费时间在喜欢的事情上，就算没赚到大钱，本身不也算是一种成功吗？”李志明最后轻声反问，带着一种历经选择后的坦然。
炉火噼啪作响。
江浔彻底沉默了下来。他发现自己一直坚信的那些理论，在李志明这套基于“存在”与“感受”的价值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搞笑。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一直在用一套外在的、统一的标尺去衡量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却从未真正问过自己，这把标尺是否准确，又是否适合每一个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感围绕住了他。
陆衡坐在阴影里，依旧没什么存在感，只是偶尔端起碗喝一口茶。
夜深了，李志明给他们安排了二楼的客房。房间极其简陋，木板床，粗布被子，窗户有些漏风，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江浔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毫无睡意
李志明的话语，混合着草木气息，以及这片高原寂静的夜晚，不断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试图去梳理、去归类，却发现自己的思维此时此刻像一团乱麻。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空气瞬间涌入，带着一丝寒意。
夜空如洗，繁星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在这片宏大而原始的静谧之下，他那些关于KPI、行业地位、人生规划的焦虑，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他忽然想起陆衡在车上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太专业的眼光，有时候会看不到真正重要的东西。”
当时他嗤之以鼻，现在却隐约触摸到了一点其中的含义。
隔壁床上，陆衡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
江浔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手脚冰凉。他关好窗户，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这一夜，他依旧失眠，但脑海里翻腾的不再是工作的压力，而是李志明造纸时专注的神情，是他谈及“踏实”时眼里的光，是那片浩瀚的星空，以及……一个他不敢深想的问题。
如果李志明的选择不是失败，那什么才是成功？
他之前的思想，在这个身处高原的夜晚，开始有了轻微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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