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阴暗的小镇做题家(一)

宁欣出生在南方的一个普通小镇,因响应国家号召家里只生了她一个孩子。父母在自建房的楼下开了间早餐店,因店面靠近镇里的中学,所以生意不错。但宁欣却烦透了这一切,凌晨三四点起床备餐的父母;吵闹而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锅碗瓢盆的响声与人声;永远烟熏火燎的门店……再加上父母只顾挣钱而时常忽视女儿,以及从小周边同学对她起的外号,玩笑话语中暗含的打趣与耻笑,让敏感的宁欣不堪重负。

八岁以前的宁欣把夜晚分成两部分,前一部分为看完电视剧后入睡到大约凌晨三点之间的熟睡部分,后一部分为数次熟睡——被吵醒——再次熟睡——再被吵醒的循环往复中。

那时候她时常被楼下的尖叫声和吵闹声惊醒,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发呆。

在忍无可忍之际,宁欣提出了单独住楼顶一间房的要求,她家的自建房有三层,除去底下的门店,共有六间房,父母住二楼的一间。宁欣想远离噪音,便搬到了三楼去住。

效果很好,之后宁欣就很少再被吵醒过了,搬进三楼的当天夜里她暗暗发誓:我一定不会继承家里的早餐店,以后也决不做饭店生意。

宁欣也天真地劝过父母别开早餐店了,但换来的是父母的数落。她们时常跟宁欣说家里穷,老家在乡下,实在没办法才开店做生意,不然哪来的钱供你读书。

就这样,穷人出生的宁欣直到高中毕业都只有少量的零花钱,小学时每天放学还需要在店里帮忙,洗碗洗菜什么的。

她经常在店里帮忙的时候会遇到同学。无论男女,有的会单单打个招呼,有的会开玩笑地说一声:“呦——肉包心在洗菜呀!”还有些无赖少年,多是学校里不服管教的男生,会边打闹边喊:“肉包心还不赶紧去包包子,多包几个肉包,我爱吃。”

到了中学,这句话会升级为带一些性暗示的笑话:“肉包心今天会包肉包吗?不知道哪个男生有幸吃到肉包心包的肉包——”

宁欣照顾店里的买卖的时候不多,但在父母都很忙的时候,她也要卖东西收钱的。常常遇到来买早餐的同学,招呼道:“呦,宁欣,同学一场,少收点钱呗!”或者“多给个包子嘛!都认识这么久了。”

宁欣可不会惯着她们,早餐都是有定数的,每晚父母会在灯下统计一天的收入,要是发现少了钱宁欣会被骂的。

总之,宁欣觉得自己很普通,又丑又黑又苦逼。虽然是独生女,镇里的独生子女人数不多,但她并没有享受到作为独生子女更多的金钱和关爱。

但是,宁欣作为一名普通的小镇学生,自初二的时候奋力了一把,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女儿的学习成绩突然间好了起来,常常名列前茅,老师们过来买早餐的时候会时不时夸夸自家的女儿,那些很社会的学生也不来打趣女儿了。夫妻俩文化不高,考虑得也不够深远,知晓女儿的成绩后只是很开心,但直到中考分数出来后,她们收到了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单才惊觉女儿真的出息了。

作为从来没有给女儿报过学习班的家长(但时常会不收钱或者多给教女儿班级的老师们食物),无论双方哪个家族都从来没有出过上重点高中的亲戚。宁父宁母欢喜地给当天所有早餐打半价,收摊后拉着宁欣的手坐在一起,摸摸女儿黑瘦的小脸,又盘了盘女儿的小脑袋瓜,按住女儿睡扁了的后脑勺,嘿嘿直笑,说了些欣慰感叹的话,最后好生勉励了一番,就放女儿走了。

宁欣回到房间后,觉得自己的人生或许没那么苦逼,虽然父母平时忙的时候顾不上自己,但她们还是爱自己的,也会为自己骄傲、自豪。自己虽然长得又黑又丑,但自己的脑筋还算好用。

宁欣叹了句:长得不行,看来以后得靠脑子吃饭了。

她过于在意自己的容貌这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萌发的,只知道周边的堂姐妹、表姐妹们都长得不赖,至少皮肤比较白,这点在南方乡镇比较少见,在学校总有一些男生追捧。但有得必有失,女生如果过早知道自己的容貌能够带来便利,而家里又疏于管教的话,很容易忽视学业,为夸赞迷失。

宁欣因为长得黑瘦丑,总免不了被拿来比较,好在她和姐妹们关系不错,她们这一辈的小孩品性没有不好的,所以倒没有被大人们的无心之言影响感情。

最烦的是宁家有个邻居,她有个女儿长得美,和宁欣一个班,哪怕她女儿成绩不太行,她见到宁欣和她女儿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就老是插进来,有话没话地说一句宁欣长得瘦皮肤黑。这样的次数多了以后宁欣就很讨厌这个女邻居,后来索性不上门找同学玩了,同学要找她玩就来她家。

宁欣想,全是这个邻居害得,让她老是对自己的长相自卑。让她不得不奋起努力一把,好让别人谈到她时总有个优点可以说——“噢,买早餐的宁家那个女儿嘛!我知道的,学习可好了,可厉害着!”

但这么想,岂不是把自己努力学习的原因归到这个邻居头上了?宁欣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才不是,明明是自己努力的好不好。

所以不管宁欣取得多好的成绩,哪怕因好成绩产生的自豪感已经让她变得自信、大方了一点,但内心总有一部分不满足被容貌焦虑所占据。

这种焦虑在上了高中之后变得淡薄了一些,因为宁欣的中考成绩在市里也排的上号,所以上了重点班,而重点班的同学一向是学习好又长得好的为极少数,毕竟成绩无关颜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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