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灰蒙蒙的,像暗哑的铜。陆寻的身体涌进一片海浪,忘记时间,昼夜不停,一层一层,将他淹没。
陆寻是村里新来的特岗教师,原先工作的小公司破产,加上要负担一部分家庭花销,他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
天色已晚,学校大门紧锁,他无处可去,拖着行李在村里晃悠。
村子有着他家乡一样的宁静,熟悉感漂浮在陌生的水域里,他的身子渐渐透明,像只细小的银鱼,在近海游荡,最终世界都透明了。
迎面走来一个背着木柴的男孩儿,整洁的衣服已经褪色了。
“大哥哥,你不是村里人吧。”
竟然有人和自己搭话了。小孩子果然是美丽的事物。
“嗯,我是村里来的老师,太晚了,学校关门了。”
男孩小鹿般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狡黠,“你是不是没地方可去了。”
天哪,下一秒男孩将会说什么呢?陆寻竟像个等待施舍的乞丐一样期盼了起来。
“没地方可去的话,今晚可以住在我家,我叫苏宇航。”
听到这话,陆寻已经像个气球一样飘起来了。
感觉没走多久,苏宇航将门推开,“这就是我家了。”
从屋里慢悠悠走出了一个男人,拄着拐杖,这是苏宇航的爷爷,生活的重担全刻在了脸上,近两年风湿病又加重了。
爷孙俩热情地招待陆寻,却执意不要他帮忙,这让陆寻想起了自己、弟弟以及爷爷相依为命的日子。
他内心的悲悯之情像地下的暗流一样,冲刷着肺部,只觉得身体被灶火的火苗灼烧,内脏也被熏得漆黑。
第二天一大早,陆寻将钱悄悄塞到苏宇航枕头下,和爷爷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等到学校大门打开,陆寻办理好入职手续,领了钥匙,就往宿舍那边去了。
宿舍门就像张摆了几百年的旧脸一样,屋内有张上下铺,由于这批教师中只有他一位男性,这间屋子就独属于他了。
里面很简陋,好在他还有位名为萧祁的好朋友,替他添置了大大小小的物品,陆寻将这份恩情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屋内的墙壁已经泛黄,向外延展出一片寂寥的土地,土层坚硬,没有边际,新鲜的青草却要破土而出。
晚上,村里没什么活动,整个村庄都被静谧所笼罩。陆寻打算用新买的厨具做点饭吃,萧祁竟然连蔬菜都替他买好了。他已经收拾了一下午屋子,浑身疲惫,想着下碗面条,就着榨菜,凑合一顿。
门外传来轻缓的敲门声,陆寻心中一紧,有谁会敲自己的门呢,不会是坏人吧。
他扒着窗户往外望,什么也看不见,还是得把门打开。
他将门拉开一条缝,看到那人眼中的歉意像砂糖一样沉在眼底,让人反感不起来。陆寻将门敞开,让人进了屋。
“打扰了,我手烫到了,医务室已经关门了,看到这里亮着灯,想来碰碰运气。这里有烫伤膏吗?”
陆寻将抽屉里还未拆封的烫伤膏给他。
“太感谢了。昨天屋子里的灯还黑着。”
“这他都知道,他是警察吗?这人也太可怕了吧,不会是个变态吧。”
“我叫江远,明天拿支新的烫伤膏给你。”一边说着,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了。
陆寻瞥到江远烫伤的手,已经起了几个黄豆粒大小的水泡,皮肤底下淤积着透明液体,烫伤的部位看上去像青蛙的表皮一般。
陆寻叫住江远,“要不要我帮你处理一下烫伤 。”
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江远厚脸皮地留下来了。
陆寻将水泡挑破,用棉签将组织液擦干净。江远感觉手泡在了半开的辣椒水里,疼痛从血肉深处向皮肤迸发,他尽量表现得很镇静,云淡风轻。
“半小时后就会好多了,你怎么被烫到的?”
“做饭烫的。”
“你很擅长做饭吗?”
这一问简直直击命门,“那倒没有,就是不会做饭才被烫到的。我平时都是雇人做饭或者出去吃。”
陆寻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雇人做饭?”在村里雇人做饭还是头一回听说。
“就算你不做饭,家里没有其他人做饭吗?”
“我家就我一个人。”
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话题,陆寻愧疚地闭嘴了。
陆寻想起锅里还有煮好的面条,应该已经成一坨了吧。这人刚才那么着急走,现在反而不走了。
“你吃饭了吗?”
江远摇摇头。
“一起吃吧。”话刚脱口而出,陆寻意识到没有招待他的东西。
没办法,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能接着做饭了。
陆寻忙活着切菜,还在担心锅里的面条怎么办,待会儿端出来的将会是一坨粘在一起的果冻。
炒菜的时间越来越长,屋子里已经烟雾缭绕了,油烟像羽毛一样直往鼻腔和喉咙里面捅。
眼下蚊虫还很多,宿舍又挨着田地,不能开门,只能靠着窗户慢慢散掉油烟。
“真不应该在这里炒菜,这缺一个油烟机。”
听到这话,陆寻想要拍死他。
菜炒完了,屋里也不适合人待着。江远提议将菜端到他家去吃。
也好,这样就不用掀开那锅面条了。
两人走在路上,夜色倒映在水中,像是一幅星月图溶掉,扩散到了里面。
江远家的厨房还很凌乱,面包糠、鸡蛋液,各种调料像被霸凌了一样堆在桌子上。
盘子里放着一只炸鸡,“他这不是有炸鸡吗?刚才我做饭的时候他也不说。”陆寻翻了个白眼。
“这是我刚刚炸的,待会儿咱俩把它吃了。”
陆寻想到刚才炒的菜,问江远,“你家有主食吗?”
“焖的米饭还有一些,我去热一下。”
可以坐下来吃饭了,江远给陆寻扯下了一个鸡腿,陆寻心想:“这人还不错。”
陆寻一看鸡腿肉质的颜色,凭借他多年做饭的经验,鸡肉没熟。他指着露出来的那块肉,“你看,熟透的鸡肉应该是白色的,你这肯定没有熟。另外,这么大一只鸡,不把它分解开来,直接炸,是很难炸熟的。”
陆寻接着补充:“我们最常吃的肉有五种,鸡肉、猪肉、羊肉、牛肉,以及鱼肉,肉类根据肌红蛋白的含量分为红肉和白肉。鸡肉和鱼肉属于白肉,它们做熟后的颜色……”
江远在内心吐槽陆寻像个唐僧一样,为了打断他的话,插嘴道:“你炒的菜好香,比我邻居做的要好吃。”
陆寻疑惑,“你邻居?”
“嗯,就是我雇来给我做饭的那个人。”
“你要不要自己学一下做饭?”陆寻提议。
江远反驳道:“我不喜欢做饭,快吃饭吧。”江远本来想转移话题,奈何又把自己绕进去了。
两人不熟,吃完饭后的场景着实有些尴尬,江远转着脑袋在客厅里搜寻到一幅画,上面画着只巴哥犬。“这是你养的狗吗?”
“是。”回答很简短。
“它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在卧室。”
“你领我去看看吧。”
“你确定?”
“去看看吧,我也挺喜欢小狗的。”陆寻心想:看个狗而已,能不能爽快些。
等两人进入卧室,陆寻并没有看见狗。“狗呢?”
“在这儿。”江远指着一个木制盒子。
“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这是它的骨灰,一直在卧室陪我。”
怪人,在农村雇人做饭,一人独居,卧室还有骨灰,把陌生人带去家里吃饭。这绝对是一个怪人。
陆寻本就是个胆小之人,看着那盒骨灰,顿感毛骨悚然。往四周看了看,赶忙离开了卧室。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陆寻已经不想在这里多待。
“好,随着来找我玩啊,我没什么事,很闲。”
陆寻往外走的时候,再次看到那幅画,那只狗抽象得像在水里泡了好久,陆寻忍不住吐槽:“你这只狗像是中风了。”
回到宿舍,里面的饭菜味还没散去,厨具也还没收拾,看到那锅面条更觉心烦意乱。初到村里的陌生感和愁绪像是冰冷的霜花结在心头。
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到外面转转。田野像个黑洞似的吸引他走进去,蚊子立刻蜂拥而至,溺水的恐惧感遍布全身。
他逃到路上,身上的刺痒与疼痛堆叠在一起,像支麻醉剂一样,降低了他的感官,他没有心情再胡思乱想,周围的景象戴上了一层面纱,种种经历模糊不堪,陆寻想要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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