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昔日朋友之后，后续的校友会活动就显得格外无聊起来。舒青晗没有回到原来的第一排观众席，而是拉着柳月见坐到了后排方便说话的位置。
她仔细的打量着手里的花束。
淡紫色包装纸包裹着很多很多簇小白花，花瓣低垂着，像是很多白色小夜灯。香气很淡，闻着并不刺鼻。
“是雪滴花。”柳月见凑近她，压低声音解释道。
“雪滴花？”听到不熟悉的名词，舒青晗讶异的侧头看看她，“花店能买到吗？为什么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
当然买不到了。柳月见在心里悄悄回答她。
其实她为了送出这束花，在高中附近特意开了一个花店呢。
雪滴花，雪滴花。
柳月见想，舒青晗会喜欢的。
“是啊，在其他的地方确实没见到过。但自从听说这种花之后，就一直想送给你来着，”隐在黑暗之中，柳月见悄悄笑弯了眼睛，“正巧学校这边的花店就有，所以就买来了。”
果不其然，舒青晗的脸上露出了喜爱的神情，“我还是只在油画里见过呢，真漂亮。谢谢。”
“喜欢就好。”柳月见声音轻轻的。
各种活动流程走过一遍，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
校董们沿着长长的过道鱼贯而出时，在后门处发现一去不复返的舒青晗，立刻热情的站住脚步，提出出校聚餐。
舒青晗抱着花站起身，看了一眼明显有些不自在起来的柳月见，摇摇头婉拒：“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别的事情，就恕不作陪了。”
众人一听她有事，也不好意思多做挽留，舒青晗这才得以带着柳月见从学校出来。
“想吃什么？”她用左手抱着花，脸上笑吟吟的，“我请你。”
“随便……”柳月见又露出了那幅熟悉的犹豫神色，“随便啦……”
“月见，”舒青晗忽然语重心长的叫她的名字，“怎么过了十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要有点主见才好啊，这样才不会在社会上吃亏。”
她话音一转，“——不过，现在没人欺负你吧？”
柳月见哈哈的笑起来，“当然没有了！”
回到车上，舒青晗把怀里的花放到后座，随手打开了导航软件里的“经常浏览地址”，“就去吃点简单的饭菜怎么样？”
柳月见拽好安全带，头也不抬地应：“好啊。”
“嗯，是我认识的人开的店，味道很不错，”舒青晗把手机夹到支架上，“出发。”
吃过饭，柳月见拒绝了舒青晗要将她送回家的提议，只说：“这么晚了，夜路不好走。你先回家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可是你也是一个人啊，我没关系，”舒青晗甩着车钥匙，回答的理所当然，没有一丝犹豫，“先送你吧。”
“真的不用，这里打车很快的，”柳月见晃了晃手里的打车页面，“青晗，不用担心我了。”
“那我等你上车了再走，”舒青晗说。
“嗯，”柳月见一下子笑起来，眼睛里反射着路灯的光点，显得波光粼粼，“好。”
等到她上了车，舒青晗站在车旁认真嘱咐：“到家了给我发微信。”
“好。”柳月见抚摸着手机四四方方的棱角，那里，有着她们刚刚加上的联系方式。
直到收到柳月见发来的报平安短信，舒青晗才启动车子，慢悠悠的往家里驶去。
因为餐厅的主人和她认识，两人又住在同一片别墅区，互相认识的人也都基本上分布在这附近，所以当初选址时就特意选了离这边近些的位置。名义上说是个餐厅，但其实上却是方便了他们一众人随时吃饭的“私人食堂”。
回到家里之后，舒青晗捧着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总觉得有点没吃饱。她松开抚摸着猫的手，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做一顿夜宵吃。
吃、不吃，吃、不吃，吃、不吃，吃、不吃……
最终还是对于身体的健康管理占了上风。舒青晗猛啜几口咖啡，闭着眼睛重新倒了回去。
吃一顿夜宵对于空空的肠胃也只是起到一个抚慰作用，但对于长期以来健康饮食保持健身的身体来说，却是致命打击。
饿一顿又不会死。舒青晗在心里告诫自己。
思索片刻，她果断把手里的IPAD往沙发上一扔，站起身走进了卧室，又迅速的闭上眼，拉好被子把自己盖住。
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死一般的寂静后，舒青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欢迎光临7-11！”
安静的便利店里陡然响起甜美女音，靠在柜台上昏昏欲睡的店员顿时浑身一震。
压了压员工统一发放的橙黄色鸭舌帽的帽檐，男人默默站直了身体。
好久没吃过速食食物，舒青晗站在冰柜前眼花缭乱了一阵，最后还是没狠下心来给自己买一份三明治。
现在吃这个也太罪恶了。
十分钟之后，她面无表情的端着一碗关东煮站到了结账柜台前。
“一共二十——”
男人报价的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
他茫然的眨了一下眼睛，“舒青晗？”
舒青晗愣了一下，“是你？”
她不会告诉他：在临出口的一瞬间险些忘记了他的名字。
“你就吃这么点？”张启带着防飞沫口罩，看了看手里的关东煮，又抬头看了看舒青晗。
她想想自己刚才夹了什么。一块萝卜、两串魔芋丝、一串笋，不多不少，是她自己能接受的最大量。
“减肥？也不胖啊，为什么吃这么少，晚上不饿么？”张启见舒青晗不说话，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抬起了结账的机器，“扫这里就行。”
她打开微信扫了码，滴一声。
张启再次拿起碗，“你没有舀汤，要来一点吗？热的，刚熬出来。”
舒青晗犹豫了一下，“好。”
“一勺？”
张启试探着向碗里倒了一勺，发现她默不作声，只眸光炯炯的盯着他的动作，又试探着抬起第二勺。
“两勺？”
舒青晗的目光终于重归清明，“嗯，可以。谢谢。”
“打包还是在这吃？”张启给碗扣上塑料盖子，指了一下窗边的一排高脚凳，“那边可以坐。”
舒青晗再次犹豫，“……在这吃吧。”
张启把碗推给她，她端起碗，坐到了高脚凳上。
玻璃外的天很黑，只有不远处别墅区的方向还亮着巨大的顶灯，将那边的天空照得恍如白昼。
舒青晗慢慢的咬着萝卜，也不看手机，只盯着窗外发呆。
店里现在没有顾客。不需要结账，张启就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拿着一块抹布到处擦来擦去，时不时整理一下货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擦着擦着，他就坐到了舒青晗旁边。
“呃……呵呵……现在天真黑啊。”张启没忘记摆弄手里的抹布。
舒青晗咬下一口萝卜，随声附和：“嗯，是啊。”
都凌晨一点了，能不黑吗。
“你住这边？”张启困得有点睁不开眼了。
“嗯，”舒青晗放下竹签子，指了一下别墅区的方向，“我住那。”
“噢。”张启点点头，已经开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你同时兼职这么多工作，不累吗？”舒青晗抱着碗，感觉到手心一阵滚烫。
“还好，”张启强打精神，“习惯了，也就还好。”
他透过玻璃，看舒青晗的影子，“你不困？”
“一般，”她声音平平，“之前画画的时候基本整夜整夜不睡，可能是形成习惯了吧。”
“这样。”张启哦了一声，继续低头打瞌睡。
“我帮你看着，你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吧，”舒青晗忽然温声出言道，“这么熬会猝死的。”
“啊？哦？哈哈哈，不用，我一点也不困啊。”张启干干的笑了两声，下一秒，就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声音低低，状若呢喃，“我就睡五分钟……”
舒青晗突然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她低着头，肩膀抖了几下，直起身时又故作自然的清了清嗓子。
舒青晗侧过脸，看着张启乌黑的发顶，发现他有两个发旋。
之前杨忍冬有一次和她讲，两个发旋的人，一种情况是脾气拧，一种情况是会很孝顺。
那时，舒青晗盘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用手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你过来看看我是几个旋？”
杨忍冬看都不用看，“两个。”
“你还没看！”舒青晗作势要用手里的抱枕砸她。
“高中的时候不是看过吗！”杨忍冬一矮身，躲过她扔过来的武器。
“那你觉得我是哪种？”舒青晗把抱枕扔到一边，兴致勃勃的发问。
杨忍冬笑嘻嘻的，“第一种吧，又拧又犟，像头大倔驴。”
“你大爷！”舒青晗抓起手边能拿的抱枕，一股脑砸过去。
思绪回笼，她盯着他的脑袋——张启，是哪种呢？
“欢迎光临7-11！”
清脆女声在这个夜晚第二次响起。与此同时，女生崩溃的声音响彻整个便利店。
“他到底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啊！我到底是哪对不起他！”女生握着手机，眼眶红红的，“他要车，我给他买了；他要房，我也给他买了；他要工作，我也尽量在我家公司给他找了一个体面的职位！他到底还要怎么样啊！”
女生开了免提，对面的声音也无比清晰地传来：“他就是个凤凰男你看不出来吗？你和他处了三年多，他送过你一次礼物请你吃过一回饭吗？醒醒吧！”
张启早就醒了。他侧着脸躺在臂弯上，状似懵懂的看着舒青晗。
“可是我没了他不行啊！”女生哽咽着，“没了他，我都不想活了！”
“你是没了他不行吗？”电话那端的人依旧犀利，“你是没有爱情就不行吧？”
这句话落地，女生在货架之中站定了脚步。
那端的人还在持续絮絮叨叨：“每次只要有人追你，你就答应，然后拼命给他们花钱想稳固你们的关系。若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想找一个寄托或者说是感情才能好好的活下去，但是你也不应该把感情寄托在那些恶心的人身上吧！那样你会越来越难过的。”
名叫“若若”的女生慢慢的蹲了下去，开始无声的哭泣。
张启在此刻终于想起了自己身为店员的职责。他从座位上跳下来，站到距离女生几步远的位置试探着问道：“小姐，您需要帮助吗？”
“呜，呜，这里，这里的关东煮，我全包了，”女生抽抽嗒嗒，“还有饭团三明治，全装起来。”
“……不会浪费吗？”张启小心的问着。
“别管！”女生一声怒吼，把他吓得忙不迭跑远了。
舒青晗喝着碗里的汤，本来是在笑着的，却忽然想起了自己。
好像对于她来说，没有爱情，也没关系。爱情在她这里并不是必需品，如果可以拥有的话，只算得上是配餐佐料。
舒青晗不需要感情的寄托支撑着她活下去，支撑着她的，是那些无辜的生命。
他们游走在大脑处，流淌在血液里，无时无刻都在她的身体中浮动。是他们，支撑着舒青晗孤身一人，咬牙走过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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