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之前那个写在沙滩上的电话是你的？！”
坐在院内的小桌旁，舒青晗惊讶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张启正忙着给她削苹果，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诚实道：“是啊，之前我们去那边玩，他们非要用我的手机号恶作剧，谁能想到竟然被你给看到了。”
苹果削完了，他伸手递给她。
舒青晗接过，放到嘴边啃了一口，忍不住开始回忆起往事来。
……那是她十六岁时的事情了。
那时，奶奶刚去世没多久，舒青晗无法接受现状，感觉天都要塌了，人生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她水喝不了饭吃不下，每天晚上都在偷偷哭，偶尔被路过的舒道成发现，又会是一顿暴打。
后来有一天晚上，舒青晗心里实在是堵得慌，于是便趁着晚上佣人们交班的时间从上清苑跑出来，一路打车到了海边。
吹着腥咸的海风，脚边是细碎扎人的沙砾，她忽然就不想活了。
这么想着，眼泪便扑簌簌地随之落下。舒青晗揪着心口处的那块布料，心脏疼到发慌。
哭了一会儿，她就下定了决心：那就去死吧。
反正她的亲人也已经死了个干净，在这世间，再没有什么牵挂了。
舒青晗抹着眼泪坐到沙滩上开始脱鞋，她想把鞋子脱下来，不然在海里会变得很重很重，会牵绊住她去找奶奶和姐姐的脚步。
她把鞋子脱下来拿到手里，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想要把它们找个地方放好。
这时，一串电话号码闯入了舒青晗的视线中，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舒青晗还保持着提着鞋弯腰看地面的姿势，就这样僵住了。
她想起她昨天还和杨忍冬约好了明天去逛街。
她今天要是死了，明天估计也捞不出来。杨忍冬最讨厌有人放她鸽子，她要是没去赴约，她肯定要很狠的在心里诅咒她……这样会不会让她灵魂升天的进度又变慢了一点？
想到这里，舒青晗又觉得一阵恐惧。她不怕死，只怕死了之后不能早点和她们团聚。于是把鞋子放到了旁边，在手机上输入了这串数字，下面竟然还显示这是本市号码。
一咬牙，舒青晗拨了出去。
几声嘟嘟声过后，一道迷迷瞪瞪的男声从听筒那边传来，带着点没睡醒就被吵醒后的沙哑，听着年岁不大：“喂？哪位？”
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个，我要自杀了，能不能拜托你替我给我朋友传个话？谢谢啊。就说我不能跟她逛街了，对不起。她的电话号码是……”
那边又响起几声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对面的人翻了个身。他耐心的听完了她的一大段话，没答应也没拒绝，说：“我问你个事呗。”
舒青晗心里很着急去死：“我不想说其他的，你把号码记下来了吧？我要去死了。”
他似乎愣了一会儿，也许是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这么着急投胎的人。
过了几分钟，他又问：“你看过相声吗？”
相声？舒青晗不知道。她的童年被痛打、惩罚、控制与血色组成，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她很着急，可却不能挂断电话，她还等着他答应下来呢。现在她只能把这个消息托付给他了。
于是舒青晗便耐着性子坐到了沙滩上，诚实的回答：“没有。”
“竟然连相声都没听过，多大岁数就想着自杀啊，”男生嘟囔一声，又扬声道，“那我给你报个菜名吧。”
“什么？”舒青晗惊疑的声音还没落地，就听到他已经开始报了。
“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件儿、卤子鹅、山鸡……嗯……宫保鸡丁……鱼香肉丝……嗯……醋溜土豆丝……松鼠桂鱼……清蒸鲈鱼……呃……豆腐脑……小笼包……”到了后来，男生几乎已经是在胡编乱造，声音也变得不再自信，而是越来越小，越来越心虚，越来越结巴。
下一秒，两个人一起扑哧笑出了声。
男生含着笑意的声音再次传来：“背得我好饿啊。”
其实舒青晗也有点饿，她晚上都没吃饭呢。
他又动了一下，寂静中传来嘎吱一声，似乎是床在响。
“你知道吗，我家门口现在还有好多夜宵小摊，”男生慢条斯理地说，仿佛真的只是在和朋友分享生活，“都在冒着白烟呢，从我屋这窗口都能看到。”
舒青晗把下巴放到腿上，想说那又怎么样，忍了忍还是没说。
“你饿不饿啊？你家附近肯定有卖夜宵的对吧？我家这边之前还有卖煎饼卖臭豆腐卖烤串的，都挺好吃的。”
“我经常上完晚自习就一路买些好吃的回来给大家分。”
“好想吃小笼包啊，油润润的、软绵绵的、一咬下去全是馅，再沾上一点醋，好香好香的。好久都没吃了，想死我了。”
听着他源源不断的絮叨，舒青晗将目光从脚尖移开，抬起头，一言不发的看着远处黑漆漆的海。
男生自己说了一会儿，也不说话了。
世界安静下来，他听到了从对面传来的风声和海浪声，迟疑着问了一句：“你、你还没死吧？”
舒青晗说：“没有。”
男生出了口气，“那就行。”
这一问一答后，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舒青晗一个人沉默的看了一会儿海，突然就不想死了。
该死的不是她，而是他们。如果她现在就认输了，即使能见到奶奶和姐姐，她们也会觉得她很懦弱。
她叫般般，她不能当这个逃兵。
舒青晗捏起拳头，低头把鞋子穿到了脚上，冲着电话那头的人轻声道：“那个，谢谢你，再见。”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舒青晗就地躺下，迷迷糊糊的竟然还睡着了。
再睁眼，正巧赶上橙金色的太阳从海的尽头冒出来。她还保持着躺下的姿势，就这样仰着脸看完了一场日出，直到阳光洒到了脸上。
日出看完了，舒青晗从沙滩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再低头一看，那串电话号码已经被她在睡梦中搅得一团乱。
舒青晗攀着墙翻上了海滨公路，沿着居民楼随便找了一家门口摆着笼屉的早餐店走了进去。昨天那个男生描述的小笼包确实让她印象格外深刻。
小笼包很快就上了桌，舒青晗打开手机，从最近通话记录中找到了那个唯一的陌生号码，再次点击播出。
这下几乎连三秒都不到就接通了，他带着惊慌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喂，喂，是你吧？你还活着吧？”
舒青晗将嘴里的这口包子咽下去，认真的回答：“活着。”
她选择坐在了早餐店的外面一桌，不断有出门工作上学的车子从身旁的马路上驶过。在此起彼伏的车笛声中，舒青晗轻声说：“我现在在吃小笼包了，谢谢你，真的很好吃。”
“那就——”
男生的话音未落，她挂断了电话。
舒青晗将小笼包的照片转换成彩信发给他，最后看了一遍他的号码，然后将一切通话记录彻底清除。
从这一刻起，复仇的大幕拉开，她开始编织一个为舒家人量身定制的网。
“天啊，你都不知道你那天晚上说完谢谢再见之后就直接挂断电话有多吓人！后来再给你打你也不接了，给这个故事更添了一丝恐怖气氛！”思及往事，张启也忍俊不禁，“我那时候刚高中啊！给我吓得一晚上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想你是不是真死了。还好，还好，你没死，咱们两个还遇见了。”
舒青晗手上一整个苹果已经快吃完，正在四处看哪有垃圾桶。他看到，便非常自然地伸手去把吃剩的苹果核接到手里，“给我吧。”
等他扔完垃圾回来，她便也坦诚道：“其实那天我真打算跳海了，但被你那么一打岔，我又觉得该死的不应该是我，所以才没有死，好好的活下来了。”
“我知道啊，我是故意逗你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干预自杀，只好一顿胡说，虽然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张启拉着她凉凉的手，笑着道，“但你瞧，这不是挺有用的吗？成功干预了一位未来的优秀青年企业家。”
舒青晗看着他俊朗的眉眼，也不由得笑起来。
“给我看看你高中的照片，看看我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她忽然兴起，拉着张启从凳子上站起来，推他往屋子里走，“出发出发。”
“诶，不是，我高中可不好看了，没现在好看！”他被一路推着进了屋子，还想最后挣扎一下，拉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你看我现在不行吗？绝对百分百妈生跟之前一样啊！”
“跟之前一样才要看呢！”
张启快崩溃了：“真的不好看啊！”
舒青晗拽着他的衣服，故意装听不到：“快找。”
见她是铁了心要看，张启眼珠一转，开始谈条件：“找到了就亲一下！看的话要亲两下。”
她眉眼弯弯的松开他，在他竖起的大拇指上按了一下，“成交。”
他动作缓慢的找了半天，最终还是在床底下的大纸箱里发现了自己的相册。
张启沉重的走过去，将相册高高扬起，冲着舒青晗偏过脸努了努嘴。
她一手抓着相册的左下角，一边一口气在他的脸上落下三个吻。
张启将手松开，舒青晗坐到床上，开始一页一页的翻看相册。
初高中时期的张启真的和现在的他没什么区别，顶多也就是眉眼稚嫩了一些，动作……奇怪了一些，身上的衣服……诡异了一些。
看着自己照片上自己种种非主流姿势，张启脸涨得通红，却不好意思伸手抢过来——人家的承诺都兑现了，他总不好再耍赖。
翻完了一本，舒青晗表情沉重。她无法想象就是这么个……人，能在敏锐察觉到她的自杀情绪后积极的进行干预和细心留意，甚至还被吓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都说了很不好看了……”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张启简直要哭了。
“挺帅的啊，有现在大帅哥的雏形，”舒青晗把相册合上放到一旁，捧着他的脸亲了两下，又忍着笑道，“就是那个什么……特立独行了一点，呵呵，看不出来，倒是挺个性的啊，张启，不错不错。”
张启拽住她的手指，脸红了又红，最后将手轻轻抚上了舒青晗的肩膀。
昏暗的小小空间中，她微微抬起头看他，眼睛很亮。
当我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的时候，我就会莫名其妙的想起你。一想到你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好好的生活，吃着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养着几只很可爱的猫，我就愿意，再为你停留。[1]
[1]：来源于《美国往事》，有改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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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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