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复蹲在一个墙角下,烦闷的抓了一把头发,也不知道应瑕是怎么找过来的——难不成有人通风报信?可远在巴州的韩玉笙完全不知道此事,他也未曾告诉新涂,当时离开长沙时只对陈重熙说过北上有事,打定州的事被瞒的死死的——
那是谁告诉她的?还能是自己猜出来的不成?
姚复又只好站起来焦急踱步,在墙根下转了两圈,终究是想不出什么理由能把这事圆过去——解斛珠带着军队就在外面呢。
“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姚复停下脚步,深呼吸两次,心中暗暗对自己道,又强撑着气势到城外去。应瑕已经下了车,与解斛珠站在一起,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
姚复像往常一样笑起来,走上前去挽应瑕的胳膊,一边亲昵地问:“你怎么来啦?这一路山高水远的……”
应瑕拍开姚复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要不来,竟还不知道你被围在启封无法脱身呢——若是斛珠晚来一步,我怕是要成寡妇了。”
姚复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我可告诉你,不能在定州待下去了。咱们的兵力还不够,不能和屈郢、朝廷还有那个什么魏王燕王去争。”应瑕脸上的表情明显变的严肃,她站直了身子,直视着姚复。
事实证明应瑕的眼光还是很独到准确的,可定州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还是先听她的吧,还得看看桥虹他们怎么说。
姚复不能算刚愎自用,不过是在某些事情上格外倔强。要说刚愎自用,谁也比不上屈郢——他手下甚至没有一个谋士、一个大将军。
“好好好,那咱们先在启封待几天,再直接回长沙罢?”姚复小心翼翼地询问。说实话他挺想让应瑕在自己的家乡好好玩几天,尽管现在的启封仍然是一片废墟。
应瑕眼皮子跳了跳,最终转头看向解斛珠:“你想不想回阳城看看解夫人?”
解斛珠这三年个子拔高了不少,脸也张开了,只是性格还是沉默寡言。见应瑕问她,也只是捋了捋垂下来的马尾,有些遗憾地说:“不了吧,我怕一去看她,就不想再打仗了。”
“你要是想她,我可以做主把她接到长沙去。”姚复抬眼看向解斛珠。
她摇摇头。没有地方比阳城更安全,何况树大招风,姚复势力越做越大又屡战屡胜,遭人惦记是难免的。
应瑕点点头,目如沉水,微微抬起眼睛,对姚复说:“直接回长沙。要是你继续待在启封,城里的年轻姑娘不得淹了你。”
从前在启封那花名就传的沸沸扬扬的,惹的一众财主都对姚复颇有微词不肯嫁女。可现在他衣锦还乡声名显赫,谁还顾及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恨不得他与传言中一样才好,这样那些财主的女儿就能名正言顺地入府为妾,搞不好以后就是皇妃。
姚复似乎刚想到这一茬,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转身朝着城里还未撤去的兵士喊:“马上叫人备马备车,我和夫人立刻就要回长沙!”
接着他又连忙回了自家府邸去拿兵书和珠子——原先姚家卖掉那座,新主一听齐王进了启封,半日就叫人收拾完了东西,连夜将房子空了出去。
那珠子真不是个事,漂亮是漂亮,也不知道安在哪才好。
姚复只好寻了个木匣子,抱去给了应瑕。应瑕掀开盒子微微愣了一下,随后轻轻抚摸了一下那珠子,喃喃道:“这么好的东西,说给就给,真是大方。”
她这是喜欢吧?
除了送胭脂那天应瑕露出了惬意舒适的微笑,她好像从未对任何东西展露过喜爱,她视人观物总是带着高傲的姿态,不是睥睨就是厌弃,只偶尔对着桥虹或陈重熙露出过一丝欣赏。
姚复忽然觉得她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东西,忽然伸出手指,指了指西边,又问道:“你喜欢长安吗?”
应瑕合上盒子,把珠子递给解斛珠,后者自然而然地把东西放上了马车。应瑕摇摇头,说:“我对长安没兴趣。长安走马与雾中观花也没什么区别。”
长安的花,她早就腻了。不论是花园中盛放的牡丹,还是路边的菜花;不论是街坊间盛开的雏菊,还是深宫中怒放的荼蘼,都太庸俗。只有那棵屹立的紫薇,才是人间最值得采撷的花。
可是,怎么会有人一心衣锦还乡或是偏安一隅,不会觊觎高位?
“那就留在江南。”姚复笑着说,“汉昌和长沙都是极好的地方。”
应瑕忽然有些烦躁,摆摆手道:“那我现在喜欢长安了。”
说着她便往马车里去了。
姚复摇头叹息,喊来解斛珠:“你驻守启封,守两三个月,然后北上,找那个什么魏王结盟。”
解斛珠现在也只能带兵,她不会出计谋,体魄也不如男子,启封离雒邑近,真出了事解臻能立即过来支援。
长沙。
应瑕坐在车里,忽然感到路径似乎有些不对,便掀开车帘问道:“这不是回营的路吧?你要上哪去?”
姚复停下马,车夫见齐王停了马,便也停了马车。姚复回马与车厢并肩站着,微微弯下身子,回答道:“先去大王庙。”
应瑕点点头,放下帷幔,转而去了另一边,细细观察者街上的景色。
几个月过去,长沙已经是焕然一新了,街上的人间烟火透出繁华盛世的一角。人啊,就是这样,一片野火燎原过后便无影无踪,待春风拂面便又将深厚的根系扎向土壤,再次浮现繁华生机。人如野草,生生不息。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应瑕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醉了。看来人间也并非处处荒芜啊。
司空谷当时待在长沙时制定了新的律法,又管了两个月内政,他调去巴州之后这些律法也都沿袭了下来,现下长沙倒成了这幅繁华模样。
大王庙也被重新修葺了一番,不复先前的破败,里面成群的乞丐也没了,只是来拜神的人仍然不多。现下里头只有一个老妪,正跪在一个蒲团上。
姚复走近了些,才见那不是个老妪,是个头发花白的女子,约有三十来岁。姚复微微愣怔,他听说过有人生下来就是须发皆白状若老者,一般这种孩子会被视为妖物丢掉,活下来的也不会长寿——这次是他头一次见这种人。
女子站起身来。看装扮像是个剑客,眉目间也满是英气,她看了姚复一眼,便转过身往门口走去。应瑕仍是没有拜神的样子,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姚复跪在蒲团上,这回没带银钱,最多也就是求个安慰。
心诚则灵。姚复闭上眼,心里默念求长沙王保佑战事顺利。他刚要叩首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脑袋,这绝不是应瑕干的,她做不来这种幼稚事。姚复心里不禁有些窝火,但在庙里也不好发作,只好赶紧站起来,抬头怒视那白发女子。
女子仍举着手,半蹲在地上,似有若无地抬首朝他笑了一下,随后直接转身出去了。
“她什么人啊!”姚复出了庙门就忍不住抱怨。他方才不在庙里抱怨都是给长沙王面子,现在出了门真是什么也顾不得。
“三岁小孩还不让摸脑袋呢,她随随便便就拍我的头?!”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齐王了!
姚复越想越委屈,止不住去看应瑕神色,似乎想求得一句安慰。
应瑕颇为无奈地叹气:“你就当是哪路神仙来下凡历练。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样想好受点没?”
“不——”这种敷衍的回答姚复当然无法接受,“哪有什么神仙——你怎么能拿我不信的东西来让我退步!!!”
应瑕眼见着周围人的目光奇怪起来,路人也有变多的趋势,连忙拉着姚复上了马车:“你别闹了,不信神还去拜庙作甚。”
“神仙这东西当然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姚复梗着脖子反驳。
“那你就当她是。不是信则有吗。”应瑕不耐烦地揉揉眉心。
姚复有些急了,抓着应瑕的胳膊,极其不满地说道:“重点是她拍我脑袋吗!是这个吗!”
摸脑袋也许一开始是个问题,但应瑕的态度已经让这个问题升级了一个层次。她居然处处偏袒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奇怪女人,不仅一句安慰没有,甚至是还让姚复退而求其次!这是一个妻子该有的态度吗?!
应瑕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言行,好像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只好坐直身子,对姚复说:“哦,对不起。我刚刚说话太重了。”
“……”应瑕都这么说了,他闹也闹不下去,只好负气下车上马离开了。
应瑕又躺回座位上,再度复盘方才的话,还是不理解哪里出了问题,只好往嘴里塞了颗葡萄,不再去想姚复的事。
在启封说了他两句,没长出来当皇帝的野心,倒长出来了莫名其妙的泼妇心肠来了。真是奇也怪哉,回头得好好问问张娘子桥虹是不是也这样。这还真是平生头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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