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梁最东边的沿海地区,有一个繁华的小镇,小镇背靠句曲山,是道教所谓“第一福地第八洞天。”,相传朱永,朱福,朱庆三兄弟在此修道成仙,因此又叫三朱仙山,小镇也叫三朱仙镇。
每年的六月初三,镇民们便会自发来到当年三兄弟飞升的河边,以美酒佳肴和妙龄少女为祭品,以祈求财富和平安。
当卫青弦无意踏入这片土地时,正巧赶上河边拥挤的人流。
拿着鸡蛋和鲜花的人们夹道欢呼,湍急的河面上驶着一艘小小的木船,船头和船尾绑着两个新娘模样的女子,头上罩着统一鲜红色的盖头。
几个尼姑站在岸边最靠近木船的地方,突然齐声念起一段晦涩难懂的经文,无数鲜花和鸡蛋被投掷在船上,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扑通一声将新娘推入水中。
“落水了!” 人群中有人惊呼,有人感叹,更多的是欢呼。
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餍足和喜悦,或者是司空见惯的麻木。
卫青弦不可置信地见证着这一幕。
刚想冲出人群,就被一旁的老人拉住:“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一脸风尘仆仆,起初好奇地左右张望,在看到新娘被活生生打下去之后又无比惊愕,同在场的其他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她点点头。
“姑娘不必惊讶,作为祭品献给三朱神,是无上的荣耀。”老人笑呵呵,“她们都是好孩子。”
无法苟同她对于好孩子的定义,卫青弦礼貌地终结她接下来的言论,跑到河边却早已没了那落水二人的身影。
“三朱神接纳了她们。”为首的尼姑通报着最终的结果。
人群中又是欢声一片,没过多久便作鸟兽散。
卫青弦不再多留,她一路逃跑至此,离京城已是遥远。短时间不可能再回道观,无非就是在这儿呆上一段时间,直到李彻将她彻底遗忘。
黄昏时分的街道十分寂寥,她独身一人在街上打转,好一会儿才停在一个偏僻的阁楼下。
老人佝偻着身子走出来,一抬眼和卫青弦对了个正着,伸出一只干柴似的手指哎上半天。
卫青弦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老人家,又见面了。”
“姑娘,镇上客栈都在西边,你走反了!”
“我找的就是这儿。”卫青弦露出一个微笑,“方才来的路上打听,您这儿在招租?”
老人将她上下扫了一眼,连个行李都没带,像是个吃白饭的,一下子噎住不说话。
卫青弦立马看出她的顾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钞:“老人家,您考虑一下。”
既然有钱付房租,老人这告示贴出去半年有余,自然也想赶紧租出去:“一楼是我铺子,你要租,只有二楼,姑娘,你是用来住,还是——”
“开铺子。”
老人瞥她一眼:“姑娘,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这地儿本来就偏,二楼不会有什么生意的。”
“没关系,我就租在二楼。”她眼下虽然有一百两傍身,但一直没有进账总是要花光,钱省着点用总归是没错,况且她对自己的能力一向很自信。
“酒香不怕巷子深。”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租金按月付,一个月十两。”
两人很快签字画押,老人见她可怜,还给了她一些生活用品和一床被褥。她将二楼打扫了一下,想着将就一晚上。老人又在一楼喊她下去,说看她投缘,可以收留她住一晚。
卫青弦便跟着她来到一个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烛火显示这里人烟稀少。老人的屋子就在最靠边的位置,泥土围起矮矮的土墙,里头鸡鸭到处走。老人一进去,先把它们抓进笼子,然后领卫青弦进屋。屋子十分简陋,中间一个四方桌,左右两边摆了两张床,都有被褥。
“老人家,你还有家人?”
昏暗的房间内看不清老人的神情,只听她声音有些平淡:“我孙女,前些日子,祭了三朱神。”
卫青弦无言。
她理解人们祈福的心情,但不理解为何要因此伤害身边人。
两人洗漱了之后,躺在各自的床上,老人睡的很早。第二日清晨,卫青弦就出门去找住的地方,顺便买了一些桌椅,挂上一面棋子,写了“算命“二字。
-
京城,北司狱。
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利落地坐在书桌前,手中的公文被他甩在一旁的小山堆上。男子平日里办公便是不假颜色,这几日的脸色更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至极。
下属全都唯恐避之不及。
周九已经在他面前站了小半个时辰,额头上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
“主子,卫姑娘没有回道观,暗卫来报,她现在在一个叫做三朱仙镇的地方。”
仅仅是为了躲他,居然一个人跑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男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眸孔中不断沉寂下来。
生怕自家主子一个冲动,就丢下京城大小事务。周九吞了一口口水,还是决定冒死建议:“主子,您当初命我私下放走释明,已经引起太后不满,如今您体内毒素不解,不能再因为卫姑娘冒险了。”
在周九心中,李彻一直都是毫无感情且不讲情面,可自从卫姑娘来了之后,自家主子明显有了正常人的情绪波动。他曾经庆幸过,但也不得不担忧起来,因为有了在意的人或事物,人们就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毁灭,他不希望看到主子这样。
显而易见的是,他的建议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而他的担忧似乎初见端倪。
“截止到这月底的公文我都批注好了,你分发下去,若有多余的公文暂时搁置,等我回来处理。”男人看上去十分平常,可只有周九知道,他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主子,半月之后就是月圆之日,您体内余毒未消,又没有解药,若卫姑娘再见死不救,您。”
释明出逃一事,已经让太后怀疑上他,眼下若还要擅自出京,恐怕短时间内,再无讨要解药的可能。
男子恍若未闻:“下去准备吧。”
-
卫青弦挂牌的第五天,终于来了第一个客人,从此便真的应了她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卫仙姑的名号在三朱镇很快打响。
只不过但凡做生意,总是会碰上各种各样的客人。
在一个阳光普照大地的午后,正趴在桌子上午睡的卫青弦就这么被叫醒。
来人莽撞地拍在她的桌子上,扯着大嗓门将她的瞌睡虫和起床气一并消灭。
卫青弦一抬头,便对上一张中年妇人的脸。
“醒啦?”妇人咧着嘴笑,两只手又搭在另一个年轻女子身上,神经兮兮又难掩兴奋,“道仙给我家儿媳妇瞧瞧,这肚子里是男是女呀?”
年轻女子神情不太自在,很明显是被强行拉过来的。
卫青弦颔首:“不好意思,这胎儿性别,我算不了。”
“诶怎么到你这儿就算不了了?”老妇人瞧着就是个不讲理的主儿,叉着腰就打算火力全开。这时候从她身后又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脑袋,看着莫约一二岁,长得十分清纯可爱。
她怯生生地拉着姥姥的衣袖:“姥姥,我们回去吧。”显然是个极其懂事的好孩子。
不过老妇人可没这么好糊弄,惯常使出一招先声夺人贼喊捉贼的戏码,当下就拍着桌子吸引身后还在排队的人注意。
”我可是听说,你这儿啥都算,算得又准,这才拉着我大着肚子的儿媳妇过来,结果一句算不了就想打发了?”
她越说越起劲:“今儿个,你算也得算,不算也得算!”
卫青弦也冷下脸来:“这位客人,我算的是命格,你的孙儿是男是女,我就算有通天本领,也算不准。”
也许没想到她如此冷静,言语还有几分犀利,妇人一下噎住。
年轻女人面露难色:“母亲,道仙既然说算不了,那我们就走吧。”
她这一开口,像是点燃了妇人的火药口,一瞬间暴跳如雷:“就是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样,生了一个小没出息的,尽帮着外人说话,这若是我老伴儿还在,哪能受这种欺负!”一边说着,手指头用力点在小女孩额头。
看明白是个挑刺儿的主儿,身后排队的人有人认出了她。
“齐姨,你走吧,我们都还等着呢。”
“对啊对啊,大家谁不是大老远跑过来,您呀歇歇吧,生儿生女都是造化,也不能全怪人儿媳,您那个儿子呀,还有的生就不错了。”
齐姨火气更大了:“我儿子,我儿子,怎么了!我好歹生的是个儿子!”说完还睨了年轻女人一眼,颇有种胜利者的傲慢姿态。
后者神情逃避。
卫青弦看出她们之间的纠葛,一个普通的家庭,没有一个男人,日子显然是难过的。
自古以来便是男丁当家,男人锄田更有力,男人要传宗接代。女人的任务,就是生下男人的后代,最好是再生一个男人。哪家要是没有一个男娃,就好像失掉了顶梁柱,没有任何希望可言,男人是她们心中的倚靠。就算到头来她们意识到,是自己累死累活负担起全家开支,或者贡献出丝毫不比男人逊色的成果。她们还是自顾自的认为——家里需要一个男人,哪怕是一个弱智,一个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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