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景如同坐过山车，石榴墨宇迈着小碎步靠近几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昱珩雕塑似的愣在原地。
宋清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放轻了声音唤：“昱珩？昱珩？过来坐，你们都过来坐。”招呼完才回姜韫的话，“丞相大人，苦是真的苦，这些年我在外地辗转，四处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像丞相大人锦衣玉食，温柔乡里乐不思蜀。”
他可还记得奶娘的抽泣与哀求，姜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墨宇石榴坐在另外一张桌子前，瞠目结舌注视着这荒诞的一幕。
姜韫着急的解释：“鸿文，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我跟你娘不是没有找过你，京城里里外外我们找了多少次，锦绣城、银月城，槐安城……都有派人寻找，可你像人间蒸发了般，我实在是…… 尽力了。”
宋清起身带着呆若木鸡的昱珩来到桌前坐下。
姜韫双眼跟着他移动：“我们都以为…… 以为…… 你已经…… 。”
“以为我已经死了？”宋清似笑非笑，“如今我回来了，丞相大人开不开心？”
咚咚咚
侍从得到姜韫回答才敢推门而入，放下衣物与热茶后立即带上门离开。
“鸿文，你不要这样讲话，我……我心里很难受，眼下你回来了，以后我会尽量弥补你，好不好？”
宋清拎起茶壶替昱珩倒了杯水塞进他手里：“弥补的事情稍后说，我现在要换衣服，对了，这几人都是我的朋友。”
他向姜韫介绍了墨宇和石榴，然后拍拍昱珩的肩膀：“我能安全活到现在，最该感谢的是他的哥哥，如果不是他哥把我捡回家，我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当下人呢，或许已经遭遇不测成了别人的玩物。”
根据系统消息可知：子秋这么多年被卖来卖去基本上没有受过教育，他性子直又单纯愚钝，偏偏拥有一副好皮囊，别有心思的人说不准会拿他当敛财工具。
姜韫温和友善：“不知这位小友姓甚名谁，小友的哥哥救了我儿，那就是姜府的恩人，小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姜府尽量满足。”
掌心温热的茶水终于唤回昱珩的神志，他直愣愣瞅着红色茶汤，玫瑰花在热水里浮浮沉沉，就像他此时起伏不定的心绪。
“我…… 。”昱珩茫然，他不知自己想要什么，眸光一转视线就落在了宋清脸上。
“丞相大人，至于要求他还要想一想，我还有很多话想同大人聊一聊，待我更衣之后详谈可好？”宋清一眼便知他在神游，遂接过话茬。
昱珩依旧只盯着他。
二人约定好时间，姜韫便先行起身。
此时戌时已过，今日的天色较之以往要暗沉许多，院里的金菊在风中左摇右晃，花瓣飘飘洒洒，随风远去。
石榴机灵了一回，手抱衣服拖上墨宇：“宋哥，珩哥，我们也去换衣服了。”
不怪石榴着急溜走，实在是昱珩看宋清的眼神算不上清白，那灼烫的温度就算是一锅冰水现下也要烧干了。
墨宇不情愿：“干嘛啊，我在这里也能换…… ”
“闭嘴。”
门一关室内彻底阒然，茶芜香烧到了底，那一星火光‘噗’的灭了，冒出一小股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这茶水要凉了，你喝不喝？“宋清拿过他手里的杯盏，抿了一口，嗯，还不错。
昱珩抢过来一口干掉，连玫瑰花瓣都咽下去了，苦涩的滋味蔓延进心里。
“慢点喝…… 。”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清就知道他要问身世的事情，关键他也是刚得到消息，更更关键的是他还没有办法详细解释。
“阿珩，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这件事我也只比你早一刻钟知道，根本没有时间告诉你。”宋清拿起托盘上的玄色长袍，“先把衣服穿上。”
衣服都是上好的绸缎，里层还有薄薄的棉絮，这个季节穿正合适。
京城靠近北方，比槐安城要冷上许多。
“如今你摇身一变成了姜府的少爷，那我哥的仇呢？我呢？该怎么办？”昱珩不接递过来的衣服，他本身不怕冷，被欺骗又让他攒了一肚子的火。
宋清叹气，抖开衣服披在他身上：“杀害你哥的仇人还是要继续调查的，有了姜府少爷的身份，我们查起来不是更容易吗？我在姜府你当然也要留在这里。”
昱珩推开他：“你都不问我的意见。”
“那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 ”
对方默不作声。
宋清取了另一件雅青色绸缎长袍随意套在身上，敞着衣襟上前：“阿珩，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调查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样为了享受荣华富贵。”
“那天晚上你也看到了，姜府已经烂到骨子里，从上到下，老的小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这座大厦早晚要倾塌的。”
昱珩胸口憋闷：“可你身体里流淌的是姜家的血，你真的忍心看着姜家倒下吗？”
说话的功夫，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京城每年换季时候雨水特别充沛。
衣服穿起来有些麻烦，宋清随便系了两道：“我六岁被人偷走，十多年没着家，姜韫可以接受我回来，你以为那几个少爷能接受、能开心吗？说到底我还是外人，等所有事情了结，我还是会离开的。”
再说他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子秋，对姜家也没有多少感情。
“离开？…… 你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任务完成当然要回去了。
昱珩嗫嚅：“你该去的地方？那我呢？你不要我了？”他转念一想，是啊，他们本来就约定好了，待他登科及第，子秋就离开的。
既然早晚要分开那他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肩头衣衫悄然滑落，他游魂似的往外冲，他要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昱珩？”宋清猝不及防没有拦住他，眼睁睁看他冲进雨里。
“昱珩！”他追出去，伞都来不及带上，倾盆大雨浇得他睁不开眼，“下这么大雨，你去哪？”
“不要你管！”他闷着头往前走。
昱珩只穿了件中衣，现在湿透了贴在身上，高大结实的身躯竟有些落寞。
“到底怎么了？刚刚不是好好的吗？我都说了会找到杀人凶手的，我说过的话肯定做到。”宋清跟上他，靴子踏着积水啪嗒啪嗒…… 鞋袜尽湿。
不是在说凶手的事情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他哪句话触到了昱珩敏感的神经？
雨水顺着面颊尽情流淌，狼狈的二人在大雨中对峙。
‘说过的话肯定做到’，昱珩更加难过，胸腔里潮湿的如同这该死的天气，一言不发，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外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宋清挡住去路，一把抱住他，贴着耳朵轻声问：“怎么了？阿珩，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说出来我才知道啊。”
石榴打开隔壁厢房的门，跨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去。
“哎呀，回来干嘛？”身后的墨宇一个急刹，停在她身后，“忘带伞……了…… 吗？”雨中相拥的身影让他话音都停顿了。
“回去，快回去。”石榴把他推进去，留了条门缝。
墨宇藏在门后探出头，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他们是不是好上了？要不要送把伞？我搞不懂了，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非要淋雨才能说出来吗？话说，我之前就觉得他俩不对劲，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先看看情况，刚才在房里，珩哥一句话没说，但他的眼珠子没离开过宋哥。”
“那还是没有我早。”墨宇得意，“在客栈的时候我就感觉俩人不太对。”
两人藏在门后密切观察外面的动静。
送吃食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放下东西立即走人。
且说昱珩本满心愤怒委屈，被宋清抱住后似被捏住了七寸，在漫天大雨里静止不动。
宋清抓紧时间问：“我说去我该去的地方，你以为我不要你了？是不是？”
他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似乎就是从那句话开始，昱珩突然变了态度。
“不止这个…… 。”昱珩垂首乖顺的任他抱着，吞吐道：“当初你说…… 待我登科你就要离开，你…… 你真的要离开吗？”
“你不想我走是吗？”宋清想起这茬，一瞬间了然，当初刚来到任务世界男主特别讨厌他，为了留下宋清才说了那句话，如今却成了昱珩心里一道坎。
昱珩沉默点头。
“你希望我留下来？不讨厌我了？”宋清每说一句话就有雨水吃进嘴里。
“不讨厌，早就不讨厌了。”昱珩抬手想要抱他，却始终没有碰到他，“你能留下吗？”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当然可以。”宋清抱紧他。
昱珩惊喜的握住他的肩膀，同他对视：“真的吗？子秋，你不走了？”
他浑身**的，雨水顺着俊朗的脸颊流淌，眼眸却明亮如火。
两只落汤鸡站在雨里说话怎么看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宋清牵住他的手：“真的。”他张嘴先打了个喷嚏，“阿嚏！我们回房间说吧，我好冷。”
昱珩乖乖跟他进了房间，又乖乖换了身干净衣服，拿干燥的巾帕胡乱搓滴水的墨发。
宋清怕冷，他脱掉湿透的衣服鞋袜裹紧被子正坐在床榻上搓揉湿发，古代没有吹风机十分不方便。
擦了半天手臂发酸，发还是湿的，他现在特别理解女孩子洗发有多不容易了。
一只手接过巾帕包在他头上，替他轻轻擦揉，宋清心安理得接受了。
“子秋？”
“嗯？”
“子秋。”
“你要说什么？”宋清正闭眼享受他的服务呢，整个人有点懒洋洋的，还带点鼻音。
昱珩心不在焉，擦头发的动作都慢下来了：“子秋，你说你不走了，待我登科也不会走了？”
宋清睁开一只眼：“不信啊？”
昱珩酒窝深深，开心的表情藏也藏不住：“信！你说的我都信！”
攻略的男主有点傻怎么办？对方笑的如同刚谈恋爱的高中生。
屋檐下的灯笼啪嗒落地，宋清的心脏像被撞了一下，开始变得酸软起来。
“你过来。”宋清勾勾手指，示意他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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