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儿,齐阳城最大的花楼垂怜阁,便已开始迎来送往热闹起来。
二楼一浓香环绕的房间里,垂怜阁的老鸨花娘正半倾着身子,对坐在软塌上人笑的殷勤,待余光一旁扫过跪着的少年,笑得更灿烂了。
“公子,您当真愿花千金买下晏奴?”
塌上的人生了副金姿玉貌的好模样,只是眉宇间沉着股郁色,看着不大好相处。此时正半敛着眸盯着桌上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周身气氛冷凝让人不敢打扰。
过了片刻,意料之中的回复迟迟不来,花娘脸上热切的笑容微滞,忍不住低声追问:“公子?”
花窗半开烛影轻晃,粉色薄纱后一张大床若隐若现,男男女女的调笑声正沿着门缝儿溜进来。
聂蕊眨了下酸涩的眼,缓缓收回目光,转向一旁跪着的任务对象。
墨发散落垂首俯身,只露出一小截莹白的后颈。很低的姿态脸也遮的严实,偏瘦弱的肩胛紧绷透出点倔来。但很快随着股子风探进房间,那点倔转眼就成了羸弱。
瞧着是有那么点可怜,聂蕊眼中兴致盎然,坐直了身子。
见她眼神停在晏朔身上,花娘脸上的笑又浮了上来。
这位虽穿的男装,可自打她冷着脸进门,花娘就知道这是个姑娘,还是个不差钱的姑娘。且不说她身上的月华锦,单单就她腰上的那块玉,都是难得一见的好水头!原先她以为是来找茬儿的,哪曾想竟是走错了。
也是巧,恰好碰到外出采买回来的晏奴,一眼看中愿出价千金!要知道,这可是阁里花魁挂牌时,都少博得的价钱。
本以为是个麻烦,哪曾想是个财神!
花娘眼角褶子堆簇,“公子您放心吧!这晏奴啊,除了平日里帮楼里的姑娘跑跑腿外,别人可是一个指头都没碰过,干净着呢!”
时下风气开放,富贵人家的小姐,有那么几个喜欢养小奴的,算不上稀奇。左右不闹到明面上就行,据说刘郡守家的小姐都养的有呢。
往日瞧着晏朔这张脸,花娘只觉得可惜。毕竟垂怜阁都是女子,若是她大张旗鼓卖了晏朔,难免坏了招牌。可私下相看吧,偏那些人捏准了这点,价钱压的实在让她心生不甘!
是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哪曾想,今儿个喜鹊枝头叫,竟是财神上门!
花娘心思一转,说话间把晏朔从地上拽起来。推搡着上前着重拍了下他的腰,笑得暧昧:“您瞧瞧,就晏奴这身段样貌,买下他,哪能吃了亏?”
晏朔刚踉跄站稳就被花娘拽住头发,那张故意遮挡的脸,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花娘说得对,他生得很好,是那种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好看。
少年姿容如玉,五官是胜过女子的精致,眉眼清隽沉静,像是钟鸣鼎食家中走出来的公子。哪怕身上穿的是打杂的灰布衣,也掩不住他的清俊。身形是消瘦了些,却不难看出他日后美姿仪。
只是此时他已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神色镇定。在被当做货物介绍,也只是垂着眼站着。
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意思。
聂蕊颇觉遗憾的收回目光,半敛着眸拨弄腰间的玉佩,象征性开口:“愿意跟我走吗?”
她说话时尾调微微上扬,带着股天然的骄纵。
愿意?他有的选吗?
晏朔稍稍抬眼却发现,刚刚进门时还紧紧盯着他的人,此时玉面轻抬姿态闲散,对他只轻轻一瞥,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中的玉佩上,好像比起他,还是她手中的那块玉佩更为有趣。
仿若之前那对他势在必得的眼神,竟是他自己的错觉了。冠冕堂皇,晏朔心中默念了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半晌,人没应声,聂蕊并不意外。毕竟在原剧情里,原身是不顾任务对象的意愿,把人强行买回去的。
这时花娘推了晏朔一把,细长的眼睛眯出一条缝:“能跟着公子,可是他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哪能不愿意?晏奴,还不谢谢公子~”
“他没嘴吗?要你替他说?”聂蕊语气随意,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客气。她没看他们,注意力依旧在手中的玉佩上。
花娘讪讪把嘴闭上,瞪了眼晏朔,示意他开口。
晏朔紧抿着唇,他现如今已攒够了钱,只需再等上些日子就能离开这儿。可眼下要是拒绝,被花娘发现了他的心思,那云姑该怎么办……
“我愿意。”
闻言,聂蕊眉头微挑,抬眼瞧他。
触及她的目光,晏朔强忍着避开的冲动,慢慢将视线移到她的眉间,绷着的唇角缓缓扬起:“能得公子看重,是我的福气。”
花娘能看出这人是女子,他自然也能看出,左不过还是他这张脸惹的事。想来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姐,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就算被买走,想来也无碍……
他笑起来一双茶色的眸子剔透若水,衬着唇边弯起的弧度倒是多了几分谦和。
只是聂蕊觉得,任务对象没明白她的意思。
花钱买回来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那就是她的。有主的东西,用‘看重’二字不合适。游戏开始前,规则还是提前说清的好。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不紧不慢:“我身边的奴婢,都是死契。”
日后权倾朝野的人,怎么可能会甘心为奴?更何况,他还有要等的白月光。
“他们没有赎身这说法,也绝不可能赎身,要想离开除非死。你确定,还要跟我走吗?”
这句话落,晏朔浑身一僵猛地抬眼,眼中惊愕与防备乍现,转而迅速低下头。
他动作虽快,聂蕊却还是将他眼中的神色瞧了个清楚。
这就对了,看着他这个反应,聂蕊脸上笑意渐浓:“不用着急回答我,你仔细想想。”
她虽样貌娇美,可气质偏冷让人不敢多看。这乍然一笑,颇有些有冰雪初融之感。让自诩见惯绝色的花娘,也不禁失神。
啧,这模样怕是月娘都比不过。晏奴可真是个有福的,花娘暗自咂舌,待回过神,忙给晏朔使眼色。
怎么会是死契?晏朔低着头,掩住眸中的惊色。
时下即使是青楼中人,也可赎身脱离贱籍。纵使被人买走,日后若是主家仁善给了恩典,也能脱籍赎身。更何况,他同垂怜阁签的是活契,根本无需落到如此地步。
余光中那人的静静注视着灯盏,侧脸被拢了层莹莹玉光,说不来的矜贵。
抬袖间,那月白色长袍就随着它主人的动作,在光下泛起道道绚丽色泽,更显得高不可攀。
晏朔心中一凛,迅速收拢目光。那料子,是千金难买的月华锦。
月华锦在制作不易,且只供给达官显贵,寻常商贾即便是有金银也买不到。
阁里花魁挂牌时,曾有富家公子送了块月华锦做的帕子,引得阁里姑娘们很是羡慕。而这人却拿它做了成衣,已然不是寻常的富贵人家。若是被他买走,莫说他不允赎身,就算是允了,脱身怕也是不易……
门外的丝竹之音顺着门缝悄悄挤进几缕,越发显得房间安静。
花娘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晏朔不回话,又低着头看不见自己的暗示,实在让她着急。眼瞧聂蕊意力不在这儿,她偷偷扯了把晏朔。哪曾想,晏朔晃了下身子立马站好,人却不看她。
她心里的火一下就涌了上来,在顾不得聂蕊,伸手就朝着晏朔胳膊上掐去。她发了狠劲儿,可偏生晏朔像是个没了嘴的葫芦,任她又掐又拧就是不出声。直到聂蕊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重新看过来时,她才收回手。
花娘尬着脸笑,刚想解释,聂蕊则仿若什么也没看见,径直起身。
淡淡的兰花香转瞬即逝,玉佩上淡黄色的流苏挂坠,从晏朔余光中划过,没有丝毫停顿。
“哎哟,公子您别走呀~”
“您要买他何须经得他同意?您直接将钱给奴家,奴家现在就让人把他送到您府上去!保证给您安排妥当!”
见人要走,花娘快步上前挽留,笑着往后扫了一眼,压着嗓子神色带着不可言说的暧昧:“到时如何,还不是任您处置?”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他不愿那就算了。”
聂蕊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明明她的眼神不带任何意味,花娘却心里发怵不敢再拦。她睨了眼后面哑巴似的人,眼中狠色一闪而过,谄笑着推开了门。
“公子说的是,凡事讲究你情我愿,若是强求自然不美。”
门一开,浓烈的香风伴着酒气扑面而来,和着吵闹的叫好声让人不适。楼下看台中央,有几个带着面纱的女子,随着乐曲缓歌慢舞步伐翩跹。
聂蕊多看了两眼,时刻注意着她的花娘趁机道:“公子不如多留会儿,奴家让人给您跳上几曲,权当赔今日的不是。”
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是意有所指:“待过几日您得空再来,定能见到可心的人儿。”
得空?聂蕊脚步微顿,没有做声。
花娘神色悄然转喜,只当她是同意了神情更是热切,亲自把人送了出去。
出了垂怜阁,鼻尖的仍充斥着浓厚的脂粉气。
放眼看去,整条街的楼上都挂着红色的灯笼,来往众人呼朋唤友的好不热闹。满街的红灯笼,倚拦娇笑招手挥袖的女子,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场景真实出现在眼前。夜空繁星点点,带着酒气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很难想象这是个小说演化而成的世界。
她叫聂蕊,和原身的名字一样,只不过她来自现代。意外死亡后,被一个叫520的甜文系统绑定,只要完成攻略男配的任务,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聂蕊漫无目的走着,她不认识回去的路。不过没关系,垂怜阁所处的花街位于齐阳城的西面,这边多是酒楼商肆。东边则是达官显贵,出了这条街往东走就是。而且以原主的身份,很快就有人能找过来。
花街外,一处卖着吃食的摊子旁,思语紧紧盯着花街入口处,片刻都不敢松懈。可眼瞧着天都黑透了,还没看到自家公主的身影,不禁眼里直泛泪花。想回府叫人,可碍于之前公主的交代又不敢乱动,急得嘴里发苦。
公主说府里烦闷,想出来透透气指名只让她跟着。她正开心着却没想到,转头公主就奔着花街来了,让她老实守在这儿。
正当思语咬着牙准备让人回府捎信时,可算是看到了公主的身影,慌忙追上去。
“公子!”
刚出花街,聂蕊就被人扯了下袖子。她回头就看到,一个两眼冒着泪花的圆脸姑娘,神情满是后怕地瞧着她。
很遗憾,聂蕊没有继承原身的记忆,不过520给她的剧情里,原身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婢女,其中思谨行事谨慎周全,思语性子胆小最为听话。
思语仔细瞧了聂蕊一圈后,发现并无不妥悄然松了口气。
她面色忐忑,试探道:“天色不早了,公,公子您,要回府吗?”
“思语。”
见她应了,聂蕊轻抬下颌。
“走吧。”
听到这话思语面上一喜,咽下刚想好的说辞,忙不迭地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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