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海

渝万承停下剥虾的手,看向老王:“渔民说能听到奇怪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H-01样本被捞上来的前几年,”老王喝了口汤,“后来基地在那片海设了禁渔区,渔民就没再去过了。我那战友还说,有次他跟船去深海勘探,晚上在甲板上抽烟,看到海面上有个黑影游过,速度特别快,不像鱼,也不像鲸鱼。”

张姐拍了老王一下:“你别瞎说,吓着渝老师。渔民的话大多是谣言,哪有什么奇怪的黑影,说不定是鲸鱼的背鳍。”

老王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话。渝万承却没心思吃饭了,脑子里反复想着老王的话——奇怪的声音,快速游动的黑影,再加上深探-07遇到的发光物质,这些线索好像都指向一个方向:H-01样本的发现地周围,可能还存在类似的生物。

下午,渝万承跟着李曼去二楼实验室分析上午采集的细菌样本。张助理正在操作离心机,看到他们进来,指着培养皿说:“渝老师,李姐,你们采集的样本里,真的有那种无氧细菌,而且数量比上次多很多,尤其是头骨缝隙里的样本,细菌密度特别高。”

渝万承凑到培养皿前,白色的菌落已经铺满了半个培养皿,边缘还在往外扩散:“这么高的密度,说明这种细菌在样本的头骨缝隙里繁殖了很久,说不定样本生前,头骨里就有这种细菌。”

“头骨里?”李曼愣了一下,“你是说,细菌可能存在于样本的颅内?”

“有这个可能,”渝万承点头,“如果细菌和样本是共生关系,样本的颅内可能有专门的腔室用来容纳细菌,就像某些深海鱼类的发光器官里住着共生菌一样。之前我们没打开颅骨,没办法检查颅内的情况,要是这次研讨会能申请到打开颅骨的权限,说不定能找到证据。”

李曼眼睛亮了:“你这个想法很有道理!我们可以在汇报里提一下这个猜想,再结合细菌的测序结果,说不定能说服专家同意打开颅骨。”

接下来的几天,渝万承几乎泡在了实验室和观测站之间。深探-07在冷泉区采集了发光物质样本,送到实验室分析后,发现其中含有和H-01样本骨骼上相同的荧光成分,这让他更加确定,H-01样本的发现地周围,一定还有类似的生物活动痕迹。

周五下午,陈教授拿着细菌的完整测序报告来找他们,脸上带着兴奋:“你们看,这段特殊的基因序列,除了能编码蛋白酶,还有一个功能——能合成一种特殊的多糖,这种多糖能在样本的体表形成一层保护膜,防止深海里的有害物质侵入体内。”

“保护膜?”渝万承接过报告,“也就是说,H-01样本能靠这种细菌,在极端的深海环境里保护自己?”

“对,”陈教授点头,“而且这种多糖还有一个特性,遇到氧气会分解,所以我们之前在样本体表没发现,只有在无氧的培养环境下,才能检测到。这也能解释,为什么H-01样本被捞上来后,体表的物质很快就氧化了,只剩下骨骼上的荧光残留。”

傍晚,渝万承和赵宇去观测站回收深探-07。探测器从海里吊上来的时候,表面覆盖着黑色的淤泥,探照灯的玻璃上沾着几根管虫的触手。赵宇忙着拆卸样本舱,渝万承站在旁边,看着夕阳落在海面上,把海水染成金色,远处的渔船正在返航,汽笛声在海面上回荡。

“渝老师,你看这个,”赵宇突然喊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样本瓶,里面装着一块黑色的物质,“探测器在冷泉区的岩石缝里发现的,摸起来像皮革,还能发光。”

渝万承接过样本瓶,对着夕阳看——黑色物质表面泛着淡蓝色的荧光,和H-01样本的荧光一模一样,用手指敲了敲瓶壁,物质还能轻微变形,不像岩石,反而像某种生物的皮肤。

“这会不会是……某种生物的体表组织?”渝万承的心跳加快,“你看它的柔韧性,还有荧光颜色,跟H-01样本太像了。”

赵宇凑过来看了看,皱着眉:“不好说,深海里的生物千奇百怪,之前也捞到过类似的物质,最后发现是海绵的分泌物。不过这个确实有点不一样,明天送到实验室让陈教授分析一下,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回到宿舍,渝万承把样本瓶放在书桌上,打开台灯,黑色物质在灯光下的荧光更明显了,像一块会发光的墨玉。他拿出“深海生物观测日志”,翻到新的一页,写下:

“7月18日(入职第七天):

1. 深探-07在H-01样本发现地西南二十海里处,探测到冷泉活动,采集到发光物质样本,成分与H-01样本骨骼荧光物质一致;同时发现疑似生物体表组织的黑色物质,具备柔韧性,能发光。

2. H-01样本体表的无氧细菌测序完成,可编码蛋白酶(分解有机物)与特殊多糖(形成保护膜),推测与样本为共生关系,且样本颅内可能存在细菌腔室。

3. 下周一研讨会,计划提出‘打开H-01样本颅骨’的申请,以验证细菌腔室猜想。

4. 老王提及H-01样本发现地附近,渔民曾听到奇怪声音、看到黑影,结合探测器数据,推测该区域或存在同类生物。”

写完日志,他靠在椅背上,盯着样本瓶里的黑色物质。深海到底藏着多少秘密?H-01样本是孤例,还是某个未知种群的一员?如果真的有同类,它们现在还生活在那片漆黑的深海里吗?

这些问题像潮水一样涌进脑海,他起身走到窗边,海风吹进来,带着海水的咸味。远处的观测站还亮着灯,赵宇应该还在整理探测器的数据;研究楼的四楼也亮着灯,李曼可能在准备研讨会的汇报材料;陈教授的实验室大概也没关灯,他要分析那块黑色物质的成分。

基地里的每个人都在为深海的秘密奔波,有的人是为了科研理想,有的人是为了谋生,而他,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证明人类对深海的认知,只是冰山一角;证明H-01样本不是简单的“未知生物”,而是能改写人类学和海洋生物学的关键。

他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在海洋馆看到鲸鱼标本时的场景。那时候他才十岁,站在巨大的蓝鲸骨架下,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沙,讲解员说:“海洋里还有95%的区域没被人类探索过,那里藏着比蓝鲸更神奇的生物。”从那天起,“深海”这两个字就刻进了他的心里,他拼命学习,考上最好的海洋生物学专业,放弃出国的机会,在私人标本馆里除锈,在省研究所里做边缘工作,用十年时间伪装自己,终于走到了这里——离深海秘密最近的地方。

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问他周末回不回家。渝万承看着窗外的大海,声音放得很软:“妈,下周要开研讨会,周末得准备材料,回不去了。您跟我爸说,注意身体,别太累。”

挂了电话,他拿起样本瓶,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查关于深海冷泉区生物的文献。屏幕上的文字一行行掠过,冷泉区的管虫、贻贝、蛤类,都是靠共生细菌生存,和他推测的H-01样本与细菌的共生关系不谋而合。突然,一篇2010年的文献引起了他的注意——作者是一位日本海洋学家,在南海冷泉区发现过一种未知的甲壳类生物,体表能分泌荧光物质,和H-01样本的荧光成分相似,只是那篇文献只发表了初步观察结果,后续没有再更新。

他试着搜索这位日本海洋学家的名字,却发现对方在2012年之后就没有新的研究成果了,最后一篇论文的结尾写着:“该区域存在未知的大型生物活动痕迹,建议后续研究谨慎推进。”

“大型生物活动痕迹?”渝万承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搜索,却再也找不到更多信息。难道这位日本海洋学家也在H-01样本的发现地附近,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后续没有研究了?是遇到了危险,还是被什么人阻止了?

这些疑问像一团雾,笼罩在他心头。他关掉电脑,拿起样本瓶,黑色物质的荧光在黑暗中闪烁,像深海里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他突然觉得,自己离那个秘密越来越近了,近得能闻到深海的寒意,近得能听到潮水下面的低语。

周六早上,渝万承带着黑色物质去了陈教授的实验室。陈教授正在做实验,看到他进来,笑着说:“正好,我还想找你呢,H-01样本体表细菌的多糖结构分析出来了,你看。”

电脑屏幕上是多糖的分子结构模型,呈链状,上面有很多分支:“这种结构很稳定,能抵抗深海的高压和低温,而且对重金属有吸附作用,这也是H-01样本能在污染较重的冷泉区生存的原因。”

渝万承把样本瓶递给陈教授:“陈教授,您帮我分析一下这个,是深探-07在冷泉区发现的,像生物体表组织,还能发光。”

陈教授接过样本瓶,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又取了一点样本做成分分析。半小时后,他抬起头,脸色比刚才严肃:“小渝,你猜得没错,这是生物的体表组织,而且里面含有和H-01样本相同的多糖成分,还有那种无氧细菌的DNA片段。”

渝万承的心脏猛地一跳:“您是说,这块组织,和H-01样本属于同一种生物?”

“目前还不能确定,”陈教授摇摇头,“但至少可以肯定,它们之间有密切的联系,可能是同类,也可能是共生关系。你看这块组织的纤维结构,很致密,能抵抗深海的高压,跟H-01样本的肌肉组织纤维很像。”

“那如果是同类生物的组织,是不是说明,H-01样本的发现地周围,还有活的个体?”渝万承追问。

陈教授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有这个可能。深海环境复杂,很多生物都有很强的隐蔽性,探测器很难发现它们。而且冷泉区的食物资源有限,同类生物通常会聚集在同一区域,所以……”

他没说下去,但渝万承明白他的意思——如果H-01样本有同类,它们很可能就生活在深探-07探测到的冷泉区附近,甚至可能就在H-01样本的发现地周围。

下午,李曼把研讨会的汇报PPT发给渝万承,让他帮忙修改。PPT里详细介绍了H-01样本的骨骼结构、软组织残留、细菌共生关系,最后提出了“打开颅骨验证细菌腔室猜想”的申请。渝万承看着PPT里的H-01样本照片,灰白色的骸骨悬浮在保护液里,突然觉得,这具骸骨不像死物,反而像一个信使,从深海里来,带着那个未知世界的消息。

修改完PPT,他去标本馆看H-01样本。C区里只有他一个人,冷光灯的光线落在骸骨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他走到容器前,手指贴在玻璃上,能感觉到保护液的凉意。头骨的位置空落落的,眼眶对着他,像是在质问:你到底想从我的身体里,找到什么?

他想起老王说的渔民听到的哭声,想起日本海洋学家提到的“大型生物活动痕迹”,想起深探-07发现的黑色组织,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狭隘了——他一直把H-01样本当成一个“研究对象”,一个用来证明自己猜想的工具,却忽略了它可能是一个“生命”,一个曾经在深海里游动、呼吸、觅食的生命。

如果H-01样本有同类,如果它们还活着,人类的研究对它们来说,是探索,还是侵犯?基地想在H-01样本的发现地周围探测,是为了科学,还是为了占有?他自己呢?他想打开颅骨,想找到细菌腔室,想证明共生关系,是为了科研理想,还是为了那点不甘平庸的野心?

这些问题像针一样扎在心里,他后退一步,靠在墙上,看着H-01样本,第一次觉得迷茫。海雾从通风口钻进来,带着海水的咸味,冷光灯开始闪烁,骸骨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像一条游动的人鱼。

“你到底是什么?”他低声问,声音在空旷的标本馆里回荡,只有自己的回音。

手机响了,是赵宇打来的,说深探-07的最后一批数据整理好了,让他去观测站看看。渝万承深吸一口气,擦掉手指上的玻璃痕迹,走出标本馆。海雾已经散了,夕阳落在海面上,把天空染成了粉色,观测站的雷达天线在夕阳下泛着光。

赵宇坐在主控室里,面前放着一叠数据报告:“渝老师,你看这个,深探-07在冷泉区探测到了低频声波,频率很低,不像已知的任何海洋生物发出的声音,而且声波的规律很奇怪,像是……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渝万承接过报告,声波图上的曲线起伏平缓,却带着明显的周期性:“低频声波?深海里的鲸鱼也会发出低频声波,用来交流,会不会是鲸鱼?”

“不是,”赵宇摇头,“鲸鱼的低频声波频率更高,而且没有这么规律的周期。我对比了所有已知海洋生物的声波数据库,都没有匹配的,这很可能是一种未知生物发出的。”

渝万承看着声波图,突然想起老王说的“奇怪的声音”,心里一个念头闪过——如果这种低频声波,就是渔民听到的“哭声”呢?如果这是H-01样本的同类,在深海里交流的声音呢?

他拿出手机,拍下声波图,发给李曼:“李姐,深探-07探测到未知低频声波,频率和周期都很特殊,你看看会不会和H-01样本有关。”

没过多久,李曼回复:“这声波的频率,和H-01样本骨骼的共振频率很接近!之前我们做过骨骼共振测试,H-01样本的头骨能在这个频率下产生微弱的共振,说不定这种声波就是同类之间的交流方式!”

渝万承的手开始发抖,他看着屏幕上的回复,又看向主控室里的声波图,突然觉得,那片漆黑的深海,不再是遥远的、冰冷的,而是一个有生命的、正在呼吸的世界。H-01样本不是孤例,它的同类就在那里,在4980米的深海里,用人类听不到的低频声波交流,用淡蓝色的荧光照亮黑暗,靠共生细菌在极端环境里生存。

而他,还有基地里的所有人,正站在这个世界的门口,手里拿着钥匙,却不知道打开门之后,迎接他们的是真相,还是灾难。

晚上,渝万承在宿舍里整理研讨会的材料,书桌上的样本瓶里,黑色物质的荧光还在闪烁。他打开“深海生物观测日志”,在最后一页写下:

“深海不是人类的后花园,也不是待开发的宝库。它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有自己的规则,有自己的生命。H-01样本不是工具,不是证据,它是这个世界的使者,提醒我们——人类对自然的探索,应该带着敬畏,而不是贪婪。

下周一的研讨会,我会提出我的猜想,也会说出我的担忧。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我们能以正确的方式,对待那个藏在深海里的秘密。”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走到窗边。海面上很平静,只有海浪拍打防波堤的声音,像深海里的生物在低语。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的研究不再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更要为那个未知的深海世界,守住一份敬畏。

而那个藏在深海里的秘密,那个可能还活着的人鱼种群,正等着人类用正确的方式,去认识,去理解,而不是去掠夺,去伤害。

夜色渐深,基地里的灯陆续熄灭,只有观测站的灯还亮着,像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那片漆黑的深海。渝万承躺在床上,听着海浪声,慢慢进入了梦乡。梦里,他站在一片温暖的海域里,周围是泛着荧光的生物,一条人鱼从他身边游过,淡蓝色的尾巴在水里划出优美的弧线,嘴里发出低频的声波,像是在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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