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卢修斯去接收生鲜肉快递后，柒吾转身回到了员工休息室。
休息时间所剩无几，她得赶紧换上防护服去工作了。
柒吾向前走了两步，四肢略微僵硬发酸，脚步踩着轻飘飘的。
一摸额头，才发现自己的体温热得不正常。
身体检测系统又“哔哔哔”叫个不停，柒吾索性将系统关闭，“不就是三天没睡觉嘛……到时候打针安慈医疗的康复剂就行了。”
以往DX的义体诊所业务繁忙的时候，柒吾作为她的助手总是陪同在侧。DX忙起来时完全忘记吃饭睡觉，随时随地给自己注射一针药剂，站起身就去手术台工作。
柒吾有样学样，操作着机械臂替顾客进行义体植入，精神一旦感觉萎靡就扯过装填满恢复药剂的泵头，贴紧鼻子猛吸一口。
听起来是不是有些不把身体健康当回事？
一个月4000新币的房租，公司义体销售代表咄咄逼人的售价，日益增长的生活成本——这些可不会留给她们喘息的余地。
身体健康，是有钱人才会在意的事情。至于她们，能活着就不错了。
柒吾扶着墙走进了胶囊舱中，穿戴防护服时，舱体中喷洒出的冷气从头浇灌到脚底，后背泛起一阵战栗。
皮肤温度瞬间下降，刺骨的寒意很好地缓解了身体上的疲累。柒吾长呼一口气，提起精神走进消毒通道。
到达工作区域时。
柒吾只看见Lin一人静静站在机械仪器旁，像是早已等待多时。
Lin转过头看她，“你差点迟到。”
仪器盘上方的电子屏幕时针快要逼近整点，柒吾赶忙凑上前，弯下腰让摄像头扫描她的人脸和虹膜。
呼……好险。就差一点，差点就要被扣工资了。
“拿着这个。”Lin从厚重防护服左侧的口袋中掏出一个长条状的，高精度颗粒吸收仪器，抬手递到柒吾手中，她说：“不用下来沉淀池了。你站上面，负责筛选能回收的黑色颗粒。”
“回收工作不都是放到最后一步吗？”柒吾心中疑惑，掂量了一下手中足有三四公斤中的仪器。
Lin盯着她白到发紫的嘴唇，平淡说道：“效率太低。”
“哈？”柒吾挑着眉，声音拔高几度，“原来我这么昼夜不分地工作，业绩还是不达标啊？是不是还拖你后腿了？”
Lin听着她逞强似的争辩，眼神偶尔停驻在她身上，只是那浓黑色的瞳孔深不可测，看不透隐藏的情绪。
几秒后，Lin扶着楼梯进入了下方黑漆漆一片的沉淀池中。
管道中传来的气流声细微又空荡，好像扯着一个塑料袋“哗啦啦”响动。筛选出的黑色残渣顺着管道传递至金属台面上。
指甲大小的黑色碎块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来回晃动着，有条不紊地前进。
柒吾举起高精度颗粒吸收仪器，符合质量的就扫进仪器腔体中。
如此反复，机械地操作了半个小时后，柒吾在头盔内置通讯频道中低咳两声，开口问道：“Lin，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两年。”
比她预想的时间要短。
光看Lin沉稳老练的做事风格，以及严谨到一丝不苟的缄默态度，柒吾还以为她已经干了有五六年了……
柒吾继续试探：“你是哪里人？哦对，你去过灰羽城吗？顺道一提，我就是从灰羽城过来的，欠了一屁债只能躲来荒原赚钱还债了……先说好了，你可别笑我废物啊！”
Lin语气直白得像是不解风情，她问道：“我为什么要嘲笑你？”
“我可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欠了一屁股债啊！45万，够吓人了吧！”柒吾破罐子破摔，“你别看我现在这么落魄……半年前我和我养母生活得可滋润了，根本不愁吃穿。”
Lin：“哦。”
类似的情况她听说过不少，生活得比这更糟的人也不再少数。
柒吾感受到了Lin语气中的淡漠，一时哑然，半晌才继续追问她的出生地。
另一端的Lin沉默了片刻，嘈杂的电流声如时钟指针“滴答”划过，电流声结束后，她的声音随之响起：“很多年以前，我在灰羽城出生。”
“灰羽城……哈哈，那你和我一样，都体会过在这座‘文明之都’中的生活。”柒吾轻笑一声，转而回到问题本身：“后来呢？发生什么事让你怎么来荒原工作了？”
“……这是私事。”Lin明显不想和她继续探讨这个话题，她反问道：“累得都快喘不上气了，还有精力问我这么多问题吗？”
柒吾一口气呛在气管中，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确实有些疲累得眼冒金星。
但是，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Lin，长着一张和那个东亚小女孩别无二致的面孔——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
柒吾无比需要挖掘更多关于她的信息。
耳道中的蜂鸣声更加尖锐刺耳了，管道中呼啸而过的气流好像也挤进了她狭窄的头盔中。柒吾大口喘了几口气，笑着说：“闷头一遍遍重复手里机械的动作，这多枯燥无聊啊！聊聊天多好，不知不觉中时间就溜走了……光是想想，到点收工下班都有动力了！”
柒吾乐呵呵地傻笑，Lin默默听着，心里都不知道该说她是乐观，还是天真。她好像从来不清楚何为挫败无味的人生，被烧成灰烬还要从砖缝中钻出绿芽……
但是，生活并没有她期望中的那么美好，越是以积极的态度面对高山，眺望悬崖峭壁尽头时，迎来的只会是被人一脚踩下的结局——摔得更痛、更绝望。
乐观、天真？毫无意义。
Lin的双脚深陷在污黑浑浊的废水中，她抬脚前往下一个区域，耳中还是柒吾不停歇的话语，她低头往下看，水池中荡漾出一圈圈广阔的涟漪。
柒吾说：“我不能因为欠下一笔巨款就一蹶不振吧……赚钱、还债，然后开始全新的人生。这么听着，生活是不是更有盼头了？”
“……”Lin手中动作一顿。
全新的人生？
陷入泥泞沼泽的人总是竭尽全力的往外爬，可是动作越发狰狞疯狂，短暂呼吸几口空气后，又会被毫不留情地拖入深渊。
所以，就算是这样的人生也要存有希望吗？
Lin听见柒吾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当初选择了逃避，我死去的养母会支持我作出的这一决定吗？”
柒吾尾音微颤，轻叹一口气，说起这个话题时她的心情也不免沉重起来。
“但现在我已经做出选择了，不可撤销的选择。”她说：“不管结果如何，就算哪天真的心脏猝死，被当成养料埋在这片土地上，我都不会后悔……因为我知道，我的养母永远会温柔地拥抱我，尽管我满是伤痕和污泥。”
“养母……”Lin喃喃自语道。
Lin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垂下眼好像在思考些什么。她背过身子，只留下一句“你很幸运。”
隔着一层厚重的防护面罩，柒吾无法观察到Lin的表情。
但她能感觉到，当自己提起家庭这个话题时，Lin在刻意躲避她。
柒吾抬起的手臂有些发酸，她所幸将手肘撑在台面上，空出些精力思考如何开启下一个话题。
黑色碎块垒成一个小山坡时，柒吾笑着开口：“不得不说，你形容得挺对的，我确实挺幸运的——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养母，总是鼓励我去追寻真正热爱的事情。”
柒吾忍不住开始回忆过往的记忆，“但人嘛，总会有个叛逆的阶段。15、16岁的时候，我总是会一次次地追问她，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就开始哭泣，怨恨她对我隐瞒真相。”
“实话实说，我内心其实一直很羡慕拥有完整家庭的小孩。当然，我还是很爱我的养母的。”
柒吾拿起几颗碎块，抬手抛进了沉淀池中，想要引起Lin的注意力。
Lin默认了她的行为，转过身看她，“你倾诉欲真强，在心里憋很久了？”
柒吾朝她讪讪一笑，耸耸肩，道：“啊，抱歉！自顾自地说这么煽情的话题……那说说你吧，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我还挺羡慕有兄弟姐妹的人。”
Lin没有说话，柒吾又喊了她几声，她仍然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脚步凝结在原地，即使在厚重的防护服遮盖下，她浑身僵硬无比的动作一眼便能发现端倪。
“Lin？怎么了？不愿意和我聊聊吗？”
在无法被察觉的角度，柒吾收起了笑容。
家庭？
父母，兄弟姐妹……
Lin心中一阵恶寒，身下污黑的化工废水仿佛被煮沸，腾起白鼓鼓的水泡吞噬她面罩中的空气。
这个话题，远比她想象中的沉重、刺痛。
一个被爱意包裹的小孩，自由而爽朗地成长，根本不会明白被最亲密的、血肉相连的父母亲手抛弃的感觉……柒吾，和她不一样。
尽管Lin的脑海里始终刻印着父母的形象，但或许他们早就不记得她了。曾经在同一片屋檐下生活的人也不过如此，没有价值，便不允许存在。
隔了五、六米的距离，Lin抬起头，看向操作台附近的柒吾。
她正歪着头看她，关心地询问她身体状况。
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很吵。
可是，在这种极度痛苦无助的情况下，她竟然觉得这些碎语有股难以言喻的安稳感。
柒吾说：“Lin，你有妹妹吗？”
秘技：话疗达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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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寻猫路之十三，血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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