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母的神像紧紧遮蔽双目，不知是为了褪去凡象，还是为了漠视此刻罪孽的暗涌。
教堂四面围墙，彩绘窗也仅仅具有透光作用，为巴伦与迈尔斯营造出保密性极佳的谈话场所。
迈尔斯轻抬镜框眯眼道：“主教近日真是愈发忙碌了，要私下见一面还挺不容易。”
“哪里，无论镇长何时到访，教堂永远都会为你留出座位。”
对于客套话巴伦算得上信手拈来，也是春风化雨般消解了对方的暗中指责。
迈尔斯有些唏嘘，“是啊，教堂有位置确实不错，却不知巴伦主教又能否从日常祷告里为我这位小镇长抽出时间呢？”
闻言巴伦缓缓转向神像，双手优雅叠放于胸前，虔诚与依赖交融，好似正与慈爱的母亲耳鬓厮磨。
“我主仁善，慷慨给予我们自由，自然不会阻止信徒间进行正常的情感交流。”
“镇长睿智，想必早已熟读教义，何故多此一举问我呢？”
他面露疑惑，显然十分不理解对方的行为。
隔岸观火的系统忽然笑出声，“宿主你大大滴坏，迈尔斯本来就丑，现在一生气，搞得更滑稽了。”
“呼——”迈尔斯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咬牙道：“主教口齿伶俐，颇有长进啊。”
“三人行必有我师，还得多亏有镇长大人的亲身示教，改日定会登门道谢。”
虽然不明白狐狸怎么突然变成了泥鳅，但迈尔斯现在清楚，自己若不主动对方绝不会松口。
因此他果断改变策略直入主题，试图夺回主动权：“巴伦主教应该没有忘记，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吧。”
为了让自己更有气势，迈尔斯甚至偷摸上了几级台阶，方便和巴伦平视。
“先教士尸骨未寒，死讯至今仍压在桌底没有上报，若非我从中周旋，还能让你个假教士在麦镇耀武扬威不成！”
他状似恼怒地用力拍了拍身旁的捐款箱，浑身上下透露出两个大字——加钱。
紧接着他又开始细数先教士的诸多贡献，字里行间崇敬与懊悔满盈。
系统看不过去，嘟囔抱怨道：“怪不得巴伦死后第二个受害者就是他，真是蛇鼠一窝讨人厌。”
“当然是指原来的巴伦！”似乎意识到语义有误，系统连忙打上补丁。
狐尾惬意摇晃，足以看出巴伦并未因迈尔斯的发难自乱阵脚，不过为了戏剧效果，他依然配合地表演出强装镇定的无措。
恰好能让迈尔斯察觉的无措。
“呵呵。”迈尔斯心中愉悦，他就知道自己把这只狐狸拿捏得死死的。
事情败露后教会追究责任，只要打好关系，顶多给他安上“失职”的帽子，而巴伦则是毫无疑问的死罪。
福音天骑的审判拒绝宽恕罪恶，却无法代表它不会误漏。
毕竟权柄掌控者为神，权柄代行者却是人。
巴伦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在压抑情绪：“你又想怎样……”
“没什么，只是你也知道镇里最近开销大。要安稳度过严冬，我们必须做好多手准备，可每项准备的花销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先前五五分已经不合时宜，四六，哦不三七！我认为是个比较合理的分成，对吗？”
挂出志在必得的得意神情，迈尔斯走到巴伦身旁，体贴地踮起脚尖拍打他的肩膀，“我相信巴伦主教是聪明人，让彼此难堪毫无益处。”
“给我点时间。”似乎接受现实的巴伦瞳孔暗淡，面色格外难看，手指用力攒住迈尔斯的衣袖。
“这是当然，我的朋友。”不着痕迹地将衣服从巴伦指间拽出，迈尔斯趾高气扬地下达最后期限。
“现在是秋三月上旬，就这个月末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他昂起脑袋走向大门，连习惯性佝偻的脊柱都挺直了些许。
在光明即将倾洒入室之际，他又扭头提醒道：“冬日将近，主教可要提前做好打算啊，否则那段时日恐怕会无比难熬。”
当迈尔斯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巴伦耳朵弹起，从表演状态回归本我。
“宿主，我们真要老老实实交钱吗？”系统弱弱问道。
“怎么可能！方才不过是虚与委蛇，这笔钱已经被我划为初步发展基金了。”
“但是根据剧情，迈尔斯镇长距离领盒饭还有段日子，而且如今约书亚也未必会黑化……”
“不对。”巴伦表情危险，谆谆善诱：“约书亚的确不会继续黑化，但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
“这是他作为‘主角’的命运，也是我维持剧情稳定的必要手段。”
回到教堂内厅独属于主教的房间，巴伦褪去布袍，袒露早先被层层包裹的白皙身体。
“统子，根据先前思路帮我做出一份计划样本，我们得尽快迈出脚步。”
“让我想想，琳达女士或许是个不错的试点选择，届时我会亲自和她接触。”
自热矿石价格昂贵，如今却被他奢侈地用来加温，很快一桶蒸汽腾腾的洗澡水新鲜出炉。
将颈部以下身体全部浸入热水，仿佛所有疲惫都溶解消散于水中。
系统本身并不存在人类的羞耻与**观念，因此如常汇报道：“初稿已完成，宿主检查一下是否可行。”
面前忽然投影浮现一道类似平板的屏幕，方便对其进行修改与润色。
大略扫过几眼后，巴伦满意颔首，他总算明白为何时不时会有人认为AI必将取代人类，起码在规划方面，系统的能力无需质疑。
认真思考片刻，他跟着提出几点指导性建议，顺便为备忘录加了些内容。
“备忘录已开启，请宿主口述记录。”
“这个月底，我要提前揭露迈尔斯镇长的罪行，让他的骨灰给我当花泥。”
“温馨提示，人类骨灰效果并不如普通肥料。”
“无妨，只是我心胸狭隘而已，他似乎让我提前做打算？很好，我正打算报仇呢~”
系统默默记录，同时悄悄在“宿主观察日记”中新添上一笔。
宿主睚眦必报，为了错误修复大局，禁止挑衅！禁止挑衅！禁止挑衅！
换上体感格外舒适的睡袍，窗外已是夕阳迫近西山。简单吃了些东西果腹，巴伦躺在大床中央，不久便进入沉眠。
次日清晨。
又是祷告的时间，教堂准时开放，信众鱼贯而入。
巴伦远远注意到第一排座位上并排的三个熟悉身影，不自觉地扯出笑脸。
“凯尔与琳达女士经常来，但约书亚倒是稀客。”
肉眼可见，此时琳达身体已好上许多，气色虽仍有病态残留，却是以某种超常速率恢复着。
听到巴伦熟悉的声音，她与凯尔情绪激动，起身真诚祝福道：“愿主保佑你，主教大人。”
顺带着，两人一人一只手把窝在椅子里的大只黑狼拉了起来。
约书亚略显尴尬地撇开视线，抱臂小声哼唧：“愿主……”
“什么？”巴伦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耳朵高高竖立，好像没有听清对方的话。
“愿主保佑你，主教大人！”小麦色皮肤优势尽显，将约书亚泛红的脸完美遮掩。
“我不该以貌取人，不该武断定论，不该质疑大人的信仰，不该对神明产生如此亵渎的想法……”
虽然有背稿嫌疑，但也算难得有心。毕竟此乃狼生首次，他如此诚恳地承认并接受错误。
声音不算大，恰好能让在场四人听个清楚。
琳达十分欣慰，而凯尔则是心生领悟，对扫帚之力有了进一步认知，“养弟也是弟，该打就得打！”
如果掀开约书亚的衣领，就能发现他腰背处通红的扫帚印记。
“无碍，主会宽恕每一只迷途知返的羔羊。”
“我亦如此。”
趁对方正在恍惚，巴伦熟练揉过约书亚脑袋上的狼耳朵，眼底喜悦氤氲，“手感很好，继续保持哦。”
“死狐……呼，多谢主教大人夸奖，一定遵从您的教导。”
文明狼不骂脏话，懂事狼不欺恩人。
还是好气啊！
没有在意自家儿子与巴伦的诡异氛围，琳达忐忑询问：“巴伦大人，不知您祷告后可有时间？”
“有什么事情么？”尽管暗自有所猜测，巴伦也并未立即给出肯定答复。
“我有些困惑与疑虑想请大人帮忙解答，以及想拜托大人一件事。”
“既然如此，那便在祷告后再留会儿吧。”
巴伦点头作别，缓步登上高台，在崭新的日子继续传颂神明的荣光。
环境对人的影响力无比巨大，哪怕约书亚祷告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也同样沉湎于唱诗礼赞中。
圣天母洒落甘霖，疗愈肌骨，疗愈魂灵，疗愈人间。
只是在祷告的最后，在信众以为活动已经结束时，巴伦又开口了。
“为了宣扬主的教义，避免主的荣耀蒙尘，自今日始每日祷告后，我都会问出一个问题，请诸位自行找出答案。”
“而我的问题是——”
话语裹挟无尽悲悯，盘旋围绕于柱梁，化为无形的十指，高高擎起信众内心的天穹。
“我们至高无上的主，究竟为麦镇，为我们的生活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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