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煜不断运转着现下肿了颗大包，还不时喷出血花的脑袋。
“不行啊，想不起来啊，想不起来……”明明距离位于格兰大道的最终集结点只剩下不到一公里路，他怎么会突然倒下呢?
难不成，他其实是有隐疾的吗?肝癌、胃癌、还是大肠癌，而且是药石罔效的晚期?
胡思乱想好一阵，胡子煜始终没获得能说服自己的解答，只好悻悻然穿过灯箱，挑了个柜台旁一列人烟较少的座位坐下。
柜台边站立几个一身白素衣装的冥府公务员，个个面若死灰、声音毫无元气，忙着叫号、填单、带位、管控秩序、安抚枉死的小孩子等。当他们与死人站在一起时，根本分不出谁才是那个刚受死的。
与灯箱差不多大小的柜台桌上，叠成四角豆干的白色寿衣层层叠叠无限架高，几乎要向上延伸到无穷无际，完全把座位后方的人影罩住。不过，那人总是有办法从几列寿衣的缝隙中腾出一双手来，把符合往生者体型尺码的寿衣递交出去。
柜台之后，有许多外貌与流动厕所几无二致的克难式洗手间。与桌上的寿衣相同，洗手间星罗棋布，一直向前铺展到视线的尽头，
胡子煜没数一会，便放弃了。
“黄月湄，生于公元一九六七年，死于高速公路连环事故的黄月湄！ ”一名左手把持大喇叭，右手撑着12寸白色pad的鬼差扬声呼叫。
“啊，是我，是我！我在这里。”半脸女人挥着几乎要从即将散架的身体脱落出去的右手。
原来那位大姐是死于突发事故，才会少了半张脸，周身关节也快散掉了，想想还真是可怜。胡子煜心道。
半脸女人在报到单上压了指印，在柜台领了件男女共版的M号寿衣后，寻了间无人使用的洗手间进去。
只是，胡子煜不禁烦恼起来：就算洗了澡，大抵身上不断溢出的碎骨和血肉还不是会沾污整件白寿衣?待会到了殿上，阎王会不会觉得有失礼仪、有碍观赏?而且，他的后脑也还在溅血。
等着等着，始终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胡子煜开始犯困了，但鬼差们依旧日常忙碌，他也不好意思上前提问。
又过一阵子，下一批枉死者也抵达了。而上一批枉死者，速同那位半脸大姐一起，正待一起搭乘凭空冒出来的手拉式伸缩门升降梯，下达地狱的殿堂。
“这次又是什么?”一名较矮小的鬼差问了旁边的同事。
“是外籍劳工的渔船翻了啊，你是不会自己搜地区的最新动态嘞！ ”较高的那一位吐槽道。
“喔。”那矮小鬼差从琵琶袖里掏出一部手机，滑了起来。“怪不得身上充满鱼腥味。”
胡子煜一整个瞠目结舌，他不是正在……地狱里吗?怎么这地方这么地与时共进，连PAD、手机、电梯这一类跨时代的产物都有?
且慢，现在好像不该把精力和时间花在这上，无故逗留的话，他那寥寥无几的在世功绩可是会被扣光的啊！
“那个，两位大哥不好意思！”鬼差的音色多半扁平无所抑扬，难辨雌雄，胡子煜索性都以大哥称呼。
“请问，胡子煜是不是过号了?”两位鬼差听闻叫唤，面面相处后，都是一脸骇然。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较高的那位问，语气中带着惊诧和不解。
“巳时的死者应都该送走了才对。”
“我才想问是不是漏了我。”胡子煜说。
“你什么名字?生辰八字?死亡原由? ”矮的那位连珠炮似地提问。前两个问题，胡子煜照实回答，至于死亡原由，他只能搔搔头傻笑。
“啊，我就在参加游会的路上，突然昏倒……然后，就挂了……”至于什么类型的游行，他实在不敢明说。
胡子煜愈说，两位鬼差的脸色越发难看，连连望后弹跳数步，蹲在路边窃窃私语，把他和一干横死的渔工们晾在一边。
“为什么自助机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全部送修?要是往生者能自己查询并提前发现错误，就不会有这种漏网之鱼了！ ”矮小的那位说。
“什么鱼，乱形容！没礼貌！待会太阴神殿就会派人来接了。”较高的那位往同事额上敲了一记。“再说，咱们上头只愿意配给地区五台自助机，负载量那么大，一天到晚当机，还有一堆不满功绩计算方式的往生者成天对它捶捶打打，不坏也难。”
胡子煜觉得好笑，这两人明明躲到路旁说话，音量却完全不压低，每一字一句，他都尽收耳底了。
我是漏网之鱼吗?太好了，这应该是阳寿未尽的意思吧，胡子煜暗忖。
也对，哪有人浑身无恙，晒点太阳就莫名晕死过去的，他应该只是中暑而已。
不过，在回去之前，他也想学那些即将受审的鬼，把身体清洗干净。
“请问，可以给我一套干净的衣服吗?”胡子煜指指柜台上的白寿衣。身边那一队操着奇怪口音的外籍移工，已由另一对鬼差搭档引走到另一侧去排队叫名了。
一高一矮的鬼差点头如捣蒜。“可以，你请，但待会应该会有正式的官服和常服发下来。”高的那位回答。
受领寿衣后，胡子煜选了一间看起来最为干净，门上还有猫咪壁贴装饰的洗手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室内的空间比待在室外看时明敞许多。莫说冲澡用的莲蓬头、置物衣架，连能容下半身的浴缸都有。
然而，他貌似没有时间耽搁了，只能洗个战斗澡。就连身上那些星星点点的伤势，也没空去多加留意。
他到底下来多久了? 阴间的时间，与人间的流动速率是一致的吗?他的□□现在到哪儿去了? 医院、殡仪馆，还是运回老家去? 该不会已经冰存，或已经火化了吧?但愿不要。
想到这儿，胡子煜的头皮和手脚皆然一阵发麻，一点也不敢再探究下去。
步出浴室时，两名鬼差正在与一位四周都散发着温曦金光的青年交谈。
胡子煜与三人距离得远，故看不清青年的相貌。只见他穿着一身墨色古装，头上系着一顶乌沙小冠，衣袂翩翩，仪态优雅，似宫廷剧中的朝臣装扮，应该是过来商讨什么要事的。
胡子煜自觉不该凑上前搭话，便朝四周走开了去，顾及四周均是一片昏晦无光的景色，他也无法离得太远，只有站到电梯前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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