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奈川的冬季天空蔚蓝如海，毫无云翳，是个不错的晴日，然而坐在窗边的身影却毫无欣赏的雅致。
片雾凉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日文，突然伸手按住太阳穴，闭上眼，消毒水的味道还残留在鼻腔里，昨晚梦里全是演唱会的荧光棒，红的紫的绿的，像在心里燃起来。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慢，慢得不像自己的，倒像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
她半撑着头看向窗外，樱花树光秃秃的枝桠刺向天空，和记忆里虹桥艺术中心的霓虹完全不同。
穿越？
这种只在小说里看过的事，居然砸到了她这个刚断气的人身上。
关键是原身是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女。
是老天觉得她上辈子过得太苦了，所以才让她重新体验一下青春吗?
那也不至于让她穿到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子身上吧。
据说原主出车祸前是会说话的，似乎是受了刺激影响到语言功能。
“片雾同学……”
片雾凉回神，前座女生的声音隔着半个课桌飘过来，声音拖得懒懒的，手里转着笔，视线落在自己的指甲上，“石田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不待她回答，女生的裙摆扫过桌沿，带起一阵风，像是怕沾上什么。
其他人审视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飘过来。
后知后觉意识到是在喊这具身体的名字，片雾凉起身离开，几乎在她踏出教室的瞬间，身后像烟火炸开，恶意的揣测无孔不入。
“她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吗?”
“我听说是因为出车祸受了刺激。”
“会不会是为了博取柳生君的同情啊?”
“……”
走廊间挤满了穿着黑色制服的学生，男生们靠窗闲聊，女生们凑在一起对娱乐八卦津津乐道，轻笑声时而传来，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她刚走到楼梯口，前面女生的笑闹声像被掐断的磁带，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看向站在走廊尽头的女生。或打量，或不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像浪潮涌过来。
片雾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指甲掐进掌心才压下喉间的涩意。周围的议论声像浸了水的棉絮，日语的音节撞在耳边，有些词要反应几秒才能懂。
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茫然，尽量模仿原主记忆里「低头走路」的姿态，穿过那些或审视或不屑的目光，每一步都像踩在不属于自己的影子上。
教师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是沙沙的声响传来，大概是片雾千山和老师说了什么，石田建一并未过多指责，见她态度良好只叮嘱了几句就让她回去了。
下午三点的时针划过钟表，教室里便空了大半，“社团活动”的字眼钻进耳内，她突然想起日记本里写的因为原主多次缺勤被开除的绘画社，而这像是在她与人群间划开无形的屏障。
片雾千山说和她一起回去。
片雾凉盯着手机打字:「排球部应该有训练吧?」
对面消息回得很快:「我请假了。」
回了个好，片雾凉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有关「网球部」的只言片语却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欸，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幸村学长他们比赛回来哦。”
“啊啊啊，真的假的，网球部要回来了，那快走。”
“……”
推动桌椅的声音中夹着男生们不屑的唏嘘声，“真是一群只会围着网球部那群人转的花痴。”
“山田君，你在嘀咕什么啊，你那是嫉妒吧?”女生不满的声音插进来。
男生轻嘁了声。
议论的声音渐远，片雾凉背上书包时，金属搭扣撞到课桌，发出轻响。
有人喊住她，她回头时，夕阳刚好从走廊尽头的窗子里涌进来，把男生的影子拉得很长。
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将白板上的字展示给他看。
「有什么事吗?」
“那个，”男生挠挠头，语气听不出是试探多点还是诧异多点，“你不去看网球部吗，听说他们今天回来哦。”
「不去了，我哥哥在等我。」
身后的议论声像被风刮散的碎纸：“刚才那个真的是片雾桑？”“谁知道呢，你看她走路的样子，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
放学后的教室渐次沉寂，走廊里只有值日生扫地的沙沙声，阳光斜切过走廊地面，把窗棂的影子拓成深浅交错的格子。
片雾凉刚走下楼梯，就看见树影里站着的少年。
他斜倚在常青树干上，墨色制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得肩背愈发挺拔。碎光顺着他黑发的弧度流淌，连发梢都像镀了层柔软的金边。
听见脚步声，片雾千山抬眼望过来，视线对上的瞬间，像被温水浸过似的软下来，自然地伸手接过她肩上的书包。
“小凉，今天课上还好吗？”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温哑。
片雾凉点头，朝他弯了弯眼，那笑容很轻，像落在湖面的羽毛。
片雾千山指尖顿了顿，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着往前走，微垂的眉眼掩住眼底的异色。
片雾凉跟在后面，偷偷打量他挺直的背影，在心里轻叹了声。
不仅是这具身体，连这份毫无保留的温柔都被自己占了啊。
不过片雾凉，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日子过成那样？明明有这么好的哥哥……
已经比她幸福太多了。
思绪飘远时，脚步也慢了下来。等回过神，才发现片雾千山正站在几步外望着她，夕阳落在他眼尾，把那抹温柔染得格外清晰。
片雾凉深吸一口气，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扬起一个更明朗的笑，快步朝他跑过去。
算了。
既然占了你的人生，就替你好好活下去吧。
从今天起，她就是片雾凉了。
可这份决心刚在心里落定，到校门口时就撞上了堵不动的人墙。
片雾凉看着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校门，以及人群中央那几个穿着土黄色运动服的少年，太阳穴突突地跳。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原主留下的烂摊子，头一桩就是这几位。
人群里的少年们个个身形挺拔，侧脸在阳光下透着近乎透明的白，坦然承受着四周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与惊叹。其中一个闭着眼的男生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戴眼镜的紫发少年，等对方转过来，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某个方向。
紫发少年顺着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目光最终落在后方两道人影上。
旁边的银发少年注意到搭档的停顿，挑眉望去，待看清时，唇角微翘，“puri~”
几道目光穿透人群，像精准的箭，直直射向正在低头说话的两人。
片雾凉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要问的问题，笔尖在纸上划出轻响。周围的喧闹忽然像被按了静音键，上午那种被无数视线紧盯的感觉再次袭来，带着密密麻麻的压迫感。
她握笔的手猛地一顿，指节泛白。
还没等她抬头，片雾千山已经往前一步站到她身前，挡住了那些过于灼热的目光。他侧过脸，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幸村，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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