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过后外官便要陆陆续续回去复职，周景宸自然也不例外，就前两日同王孙公子们吃了几回酒后，便窝在京城的宅子里等着回燕云。
阿信默默忍受着自家世子在府里来回踱步、长吁短叹的样子。不知道在第几次叹气后，府里终于迎来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这新岁才到就听你在这里叹气，不嫌晦气啊？”一声毫不客气地笑骂传来。
周景宸原来亮起的眼睛迅速暗淡下去，装模作样地重新拿起桌案上的书翻看起来。
韩世毫不客气地抽走她手中的书丢到一边，“别装了，就我一个人来的。”
周景宸眼神往外一瞧，果然看见外面就只有程珂在忙着清点韩世送来的东西。
她起身又从后面的书架上挑了一卷竹简，一边打开一边冷冷地说：“拜年的日子早就过了，你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到我府里来不怕回去被你阿耶家法伺候吗？”
“哎呦，我今年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阿耶最近高兴着呢，舍不得打我。倒是你，我的烧尾宴你都不来，真是薄情得很啊。”
“少来。你要是没什么事，”周景宸抬起头对外面喊，“程珂来送……”
“唉唉唉，别啊。殿下让我来问你准备何时回燕云？”韩世赶紧拦下周景宸的动作。
“明日。”周景宸头也不抬。
“什么？！”可怜韩世一口茶还没吃下去，又给呛了出来，“怎的这么赶？”
周景宸递上帕子，也有些头疼地开口：“我二叔叔定的，这几日我没怎么出府，你们不晓得也正常。”
说完就看韩世嗫嚅着不说话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挤出一个字来。周景宸心里本来就为着一直找不到去见向忆的机会而烦躁呢，看到韩世这副样子心里就更加不痛快。
于是抬腿踹了他一脚道：“别在这里学虫子来烦我。”
韩世被她着句话逗笑，一边嘶嘶地揉着被踹的地方，一边笑着凑过来。
“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就是殿下准备元宵节让你和郡主见一面，把误会说开，但是你明日就要走了，这……我该怎么给殿下说？”
周景宸沉默下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竹卷，良久后开口：“你就同殿下说，我自有良策。”
韩世疑惑地看着她，脸上是不加掩饰地怀疑。周景宸见他不说话就知道韩世心里在想什么，头也没抬地把他推开了一些，神色自若地读着手中的竹卷语气出奇地镇定，“我自有良策。”
看出来周景宸不想再搭理他，韩世又坐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后就告辞，天色也不早了他要是再晚点回去免不得要被他家阿耶吹胡子瞪眼说教一顿。
韩世走后没多久，周景宸从怀里拿出一枚小巧的玉牌，上面雕刻有丝竹管弦，牌上刻有“万音”二字。
她摩挲了一会儿，“程珂，将此牌送至平康坊的万音楼。”说完便起身回内院。
平康坊，万音楼。
周景宸今天穿了一身红色联珠狩猎纹圆领袍，特意脱下一只袖子扎在腰间，内搭蓝色缠枝葡萄纹半臂以及白色里衣；腰系革带挂香囊、玉佩、折扇，头顶玉冠，手上甚至还戴了一枚象牙扳指。
按韩世的话来说，就是一副在烟花柳巷的浪荡子模样，风流话张口就来。
周景宸有些不自然地转了一下手上的扳指，面上却不紧不慢地跟着带路的小娘子穿厅过院，终于来到一间雅舍。
进来后入目便是一方桌案，上面茶具、笔墨一应俱全。一张绣有荷花的屏风将整个雅舍隔开，灯火明灭间隐约能看见一抹倩影，好似在抚摸着什么。
香炉里飘出甜腻的香气四散在雅舍里，周景宸一时间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于是走到栏杆前望着下面热闹的宴席。
幽幽地琴声从屏风后传来，让周景宸有些焦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一曲毕，周景宸还沉溺在曲中，就听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哼，“我这里可不是真的请郎君来听曲的。”
语气算不上好，但还是让周景宸眼中染上笑意。她走到屏风前，仍是侧头看着下面的夜宴，看着醉生梦死的人们开口说：“不知莫闻阁主可愿与在下做个交易？”
声音顿了一会儿，“仔细说说吧。”
“宣武侯军中的消息想来还是比较诱人吧？”周景宸笑着将目光收回，“如今圣人的心思谁也不猜不透，而宣武侯正值圣宠……”
向忆收回拨弄琴弦的手，立刻问：“你要交易什么？”
“我想请阁主护我周全。”周景宸躬身行礼。
向忆眯起眼睛，“宣武侯军中？我做不到。”
“不必，”周景宸又走近了一些，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到时候我自然会给阁主消息。”
向忆又开始懒懒地拨弄琴弦：“希望郎君真的会有我想要的消息给我。”
“是，小娘子不必忧心，照我说的安排就好。”周景宸笑着一边说，一边抬手戳了戳屏风上映出的影子。
“那妾就静待郎君佳音。”向忆继续调弄琴音，琴声并不成调好像这表达着弹琴之人的怒意。
周景宸扶着屏风席地而坐，在向忆断断续续的琴音中软下声来哄：“阿忆，别怪我了好不好，我同你赔罪，我以后绝不再犯。我亦是忧心你的，我不希望你因我遭受非议。”
向忆没有回答，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会，只是停下无意义的拨弦动作。
良久，在这纸醉金迷，众人只沉醉于犬马声色的万音楼里，某一间雅舍中响起了格格不入的阳关曲。
翌日，由太子带天子送宣武侯和周景宸等人出关，一路上周景宸与太子并肩而行，两人相顾无言心中诸多不舍。
将要分别之时，向怀才忍不住开口：“瑶光一切行事莫要冲动，三思而后行。”
周景宸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向怀才像放下心来一般长舒一口气起，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
周景宸随军而行。一旁的驿站也有些许送行的人，左右的柳树在薄雪中已经冒出一点嫩绿，即使没有长成但还是有人折下一小枝赠予友人。
周景宸摸着怀中的柳枝，还带着一点雪白，应是刚摘下不久的，想到刚才方怀一脸无奈地将柳枝递给自己而后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和阿忆这是把本宫当作传话筒了吗？韩四不是说你自有良策吗？还没哄好？”
周景宸听完后，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快速收起柳枝，“自然是哄好了的，她都赠我柳枝了。”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哄好了还要我来送这玩意？”向怀面上嫌弃得不得了。
周景宸将柳枝往怀里又揣了揣，然后加快速度向前方策马而去。
“小娘子，这都看不到了，您怎么还站着啊？”一旁的侍女见大军已经看不到了，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向忆。
向忆见太子已经坐上马车才放下帷帽前的薄纱，转身吩咐“：走吧，咱们回去找阿翁，我有些事要告知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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