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南枝出了梵楼,直奔船坊。
昨夜宋存拿了对面花船完好的船桨回来用,游南枝注意到,在船桨末端,有个圆心标志,里面填充着水波纹,游南枝认得,那是凌波船坊的标志。
凌波船坊,专门经营租船服务的地方。其提供的船只奢华上档次,价格昂贵,并非一般的人能消费得起。还好,游南枝认识一个钱袋子。
李君早已在通往凌波船坊的必经路口等着游南枝。
“嘿!李大哥!”
“走。”李君等游南枝走进,打头走向凌波船坊。
游南枝紧跟在他身后,一幅小厮的模样。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两人一碰面就入戏。今来隐在人群中,跟在游南枝身后。
今日李君特意着一身华服出来,船坊内的掌柜喜笑颜开,迎上来。
“这位老板来得巧 !刚新进一船,华美得很!”
游南枝在背后瘪瘪嘴,她之前曾来过,想租一船带父母游湖,却被这个掌柜给请了出去。他的眼神在游南枝的身上溜了一眼,便收回到手上的账本。他头顶对着游南枝说,本船坊没有小船出租。
“昨日我见湖上有一船,船身宽敞,歌舞悠扬,惬意得很。是你家出租的船?”
“是是是,那一定是了!全京城宽敞可容歌舞的船,只有我家有!”
“可否去看看?”
“当然。还请客人稍作片刻。”掌柜想请李君入座,“船户马上就来。”
李君却站立不动,他皱眉,沉了一口气说:“不必了。”他作势要往门外走。
掌柜快快伸手挽留,“要是贵人赶时辰,我即刻带你去码头。”
一行人离开船坊,前往附近的码头。游南枝走到半路,脱离他们,原路折回。
凌波船坊,还剩一位添茶的女婢。
“姑娘,掌柜让我回来拿单子。”游南枝一副纯良样。她看着人家,似乎等着对方主动拿给自己。
“什么单子?”女婢狐疑,“掌柜从不让婢女过问经营事务。”
“就是登记租客用的单子。我主子那边谈妥了,遣我跑腿。”她说着,走到柜台后面,“我自己找找看吧!”
游南枝心无旁骛,翻找着柜子里的繁多纸张,昨夜出租的游船,应当就在上头,她手上的动作稳当得很,但是不敢抬头,怕自己露馅。
找到了!昨夜,有三单。她在单上寻找组方,迅速记下名字……
正当游南枝记最后一张的单时,她的后腰抵上一道尖锐的冰凉。她的心脏骤然下坠,落入冰窖……
怎么一个普通的上茶女婢,动不动就掏刀子啊?游南枝直觉,这个凌波船坊一定不简单。
今来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手里拿着一个热乎乎的烤饼在啃。昨夜她出了一晚的任务,鬼市收摊了,她才回到自己家中躺下。感觉眯上眼睛还不到半个时辰呢,她就被豆腐婆婆拉起来。
“有钱挣!”豆腐婆婆说,“起不起?”
“有钱挣,没命花,咋整?”今来坐起来,眼睛还是闭着的。
“那算了。”豆腐婆婆扶着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你的命要紧。好好睡。”豆腐婆婆温柔得不正常,今来不安心。
“多少?”今来问。
“八百贯。”
“我去!”今来瞪大眼睛,脸都没洗,拿了地址就直冲梵楼。
今来此时看着凌波船坊里面的游南枝,越发地好奇——宋存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他对人家到底是什么想法?
店内的女婢靠近游南枝,不知道对游南枝说了一些什么。只见游南枝脸上扬起笑容。
她总是这么爱笑。最会笑的是她那双杏眼。笑起来的时候,她眼睛会弯成月牙状,眼尾挤出两枚柳叶刀,生生剖出眼中琥珀的晶莹。星子般的笑意从眼中纷纷扬扬地跳出来。
不过,今日她的眼睛没有笑。所有的笑意被颧骨拦住,停留在嘴巴,露出她那八颗洁白的牙齿。游南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扑闪着眼皮子往门外看。
她在找我!今来反应过来,一口吞下包子,直起身往凌波船坊去。
游南枝看着直奔自己来的今来,松了一口气。但她万没有想到,下一秒,天边一声巨响,把她眼前的所有人都给震住了……
时间仿佛暂停了三秒。直到浓浓的灰烟飘过,才知那会儿的诡异寂静是错觉。
"码头炸了!"
乌泱泱一群人在街上涌动,奔向码头。其中包括婢女和游南枝。今来见游南枝无事,没有露面,紧紧跟在她身后,用肉身隔开她和那位婢女。
爆炸产生的气浪掀飞了近十艘花船画舫,燃烧的灰烬化作漫天的火雨,无人敢靠近。灿烂的艳阳天,此刻被火红色的“恶蛟”舔舐。
有个船夫落在水里,挣扎着,在水里来水里去,但他头上的火还没有灭,泛着幽蓝诡异的焰光。
游南枝剥开看热闹的人群,冲到岸边,她大喊:“李大哥!”
水面上细细密密的爆鸣声,带她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烽火连天的夜晚。
浓厚的灰烟、粘稠的红血糊住她的眼睛和喉咙,让她无法呼吸。一支带火焰的箭发现了她,向她直直追来。她转身就跑,奋不顾身地奔逃……
这一次,她没有逃跑。
水里伸出一个手,湿漉漉的衣布上还带着幽幽的蓝焰。游南枝伸手,去搭救他。
两只手相扣,对方的力道远大于游南枝。游南枝半跪在岸上,不好使劲。“噗通”一声,游南枝陷落在水里。
游南枝直觉不对劲,推开那人,往上拨水。
可他穷追不舍,长手长脚的,游南枝很快被他锁住。
恐惧回响,溺水无助。游南枝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她伸手向上,空气却遥不可及。冰冷的水不断涌进她的口腔和鼻腔,刺激她每一寸粘膜。她的心跳突突加速,四肢渐渐无力挣扎。周围的一切,慢慢变得遥远而虚幻,直到世界沉沦。
樊楼,二楼包厢。游南枝走后,安江喝尽一壶茶,还没有等到暗中的人露面。
他看着茶杯中沉浮的茶渣,浅笑,说:“出来吧。”
安江仰头饮茶,举着茶杯的手回落时,忽的往侧边掷出茶盏。那边没有破碎的声音,他看过去。
一个戴着红黑柳木面罩的人精准抓住小小的茶盏。
安江侧头打量他,他戴着羿的假面,但是……
“你不是羿。”安江说。
“我是。”
安江站起身,靠近他,看着他和自己相差无几的个头,失笑:“是个屁。几十岁的人了,还能长高不成?”
宋存听了,暗暗皱眉。他认识师傅。但师傅他长久以来就是一个孤寡野人啊,上哪去认识这么富贵的人家。以前的顾客?
“‘羿’不过是一个代号,谁有本事抢到这个……”宋存屈指敲响柳木面具,“谁就是。”
“竟然输给你这个毛头小子。”安江笑着摇头。
宋存吊儿郎当地靠坐在木柜上,无所谓他的嘲讽。
安江看了,直发笑。倒是和那人一模一样。他笑得低下头,再抬起头时,眼神都变了。他一个箭步冲向对方,右手成爪,挟着风声直击其面门。
宋存反应迅速,侧身一闪,同时右手出拳,直击他的腹部,左手出爪,猛抓他肩头。
安江身形一侧,巧妙躲过,他右脚顺势踢出,直击对方的下腹。对方双手交叉抵挡,后退几步。
宋存稳住身形,拉开步子。他的架势散漫不羁,拳法却是刚猛有力。这拳法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不需要思考就会使出。
安江看着他的拳法,眉眼一跳,眼中难掩探究的意味。他猛然发力,试图逼出他更多。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拳脚交加,难分胜负。他们互相扯着衣领,双臂纠缠在一起。
“行了。放手。”安江先开口。
“你先。”
安江放开手,举在自己的耳边,先示弱。
宋存“哼”一声,随后放开,他整理自己刚刚打斗弄乱的衣襟。对安江接下来的小动作毫无防备。他没能避开安江讨人嫌的爪子,假面被抓下。来不及阻挡!宋存绝不吃亏,迅速出拳,冲向他的脸。
安江侧脸躲避,当还是被他的拳头冲到下巴。淡淡的血腥味在他的口腔中漫开。
“耍我。”宋存很是愤愤不平,即使语气淡淡的,但眼中的怒火几乎要烧到自己的眉毛。
安江用大拇指腹查过自己的伤口,火辣辣的。他看了一眼指腹上的血迹,拇指食指交错,搓掉。他大拇指怼着自己的伤口,说:“还了。”
“呲。”宋存不屑。他翻白眼,说:“归你了。两清。”
他说的“两清”是,跑腿费不退,帮他取《烽烟录》的活也不干了。
“认得么?”安江趁他转身之前,拿出一个铜牌亮给他看。只露出了背面的花纹,但认得它的人自然会知道前面刻着什么徽纹。
宋存轻轻撇了一眼,说:“我只认得值钱的东西。”说罢,懒洋洋地跳窗离开。
安江这下有些怀疑自己看骨相的水平了。面上有五分相似之处,但骨子里,可没有一点从前那小子的模样和气质。
没气质的小子走在街上,跟着今来留下的印记,寻她们去。
只听到轰然一阵,水光之上拱起一朵红云和迷蒙的水汽。那码头,正是他循着的方向。
人群顿时混乱成一堆。
他,前方无路亦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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