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霁齐齐看向她,邱天的反应太不正常了,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我上去轻轻扯着邱天湿掉的袖子,哑着嗓子叫她:“邱天?”
“邱天?”
连着好几声邱天都没什么反应,她徒然的颤栗,猛的推开我,冲向了离我们几步远的那颗高瘦的银杏树。
那颗银杏树已经秃了,枯黄的落叶躺满地,绿色的杂草也被风吹雨打的歪倒一片。我和林霁来到邱天身旁,她直勾勾的盯着被银杏叶覆盖住的土地,那种萦绕在胸口的不安感再次卷土重来。
邱天动了,她蹲下来用洁白的手拨开落叶,开始刨坑。
常年下雨,土壤水分充足,紧紧的黏在一起,单用手挖坑有点困难。我和林霁阻止不了举止奇怪的邱天,虽然在这里没多少人行为正常,我们连忙蹲下来帮她。
草的根系扎根在湿润的土层中,被我们连根拔起残忍的丢弃到一旁,很快,邱天挖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只纸折的绿色恐龙。
它孤单的躺在地下深处已久,如今重见天日,雨水又无情的将它打湿,它被埋了不知道多久,纸被土壤腐蚀着,如果豆大的雨珠沉沉的拍打着,很快有了烂掉的迹象。
我的脑子轰鸣一声,宛若一计钟响,随及天旋地转。“啊啊啊啊!”一声尖锐的嘶喊传入耳畔,我茫然失措的寻声望去,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邱天。
邱天步步往后退着,眼镜歪斜的戴着脸上有些可怜的滑稽。她就这么瞪着眼睛,出神的盯着那只绿色的恐龙,原先淡粉色薄唇变得苍白无比,唇向内紧紧绷紧着,难以压抑的情绪尽数涌尽她的喉头,脸慢慢的撑得膨胀,上面的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滴滴嗒嗒的掉在银杏叶上。
我又去看林霁,只见她眼眸幽深,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我们只见仿佛竖起来一道高墙,将一切波涛汹涌的情绪隔绝开来。
我感觉我的声音在雨中沉沉浮浮:“邱天?邱天?”
邱天的眼珠子转动,终于从绿色的小恐龙看向我。她绝望的眼神看得我心痛,我听见她抖着声音:“死了?死了!”
巨大的冲击压迫我的视觉神经,邱天在我眼前的样子隔着雨幕的模糊起来了。我咬着舌尖,尝到血的味道,我努力振奋着精神:“邱天,没事的!你看!我们还在这里!别害怕邱天!”
我说出来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信,可邱天这个样子我是绝对放心不下的。
“会好的!邱天!”我上去抱着她颤抖的身体,雨水打的我们已经没有温度了,我们冰凉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不会了!我们不会好起来的!永远不会了!”邱天干哑的说道,“你...没好起来...我也不会...再好...起来的。”
她的话给我当头一棒,把我敲的个粉身碎骨,浑身发冷,对了,我自己从骨子里已经开始慢慢的腐朽了,怎么有那个能力去使邱天相信我们会好呢?
学校广播响起的第一道预备铃打断了这混乱的场面。“我们必须得走了。”林霁与我们隔着雨冷静的说道,我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说的对,我们必须要走了。我紧紧拉着邱天,生怕她不走,我在她耳边轻声哄道:“我们先走好不好?我们不能再少一个人了。”
林霁干脆的拾起那只残破的小恐龙向我们走来,递给邱天。
邱天泪眼朦胧的看着那只恐龙,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用手死死的贴着袋子,生怕它掉了。
我们踩着点回到了教室。
教室里的光景让我大吃一惊,原本45个人的班级,此时正是上课的点,大多座位却是空的,人分散的坐着,零零散散加在一起只剩25个人。
剩下的那25个人精神面容像被人吸干了一样,灯光是冷色调的,照在人的脸上却有些蜡黄,如初次见面一样,无数双黑色的眼睛齐刷刷的看着我们。
李艳梅就在我们屁股后面进来,我们来不及多想只能在位置上坐下,我不放心邱天的状态,但又不能擅自换位置,邱天主动的挣开我,摇摇晃晃的往她的位置上走,路过的地方皆是湿哒哒的一片。
我也只好回到座位上坐下。
李艳梅竟奇迹的没理我们,她今天心情格外的好,与初次见面相比,她干瘪的脸颊恰到好处的膨胀起来,气色红润,面相都不显刻薄了,甚至有了几分富态的意思。
她环视四周,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于上次外出学习的事情半句话没提,低头翻开课本上课。
教室里的窗户打开,裹挟着雨丝的冷风灌了进来。此时坐在教室里,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我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全身的肌肉抽动的酸痛,我筋疲力尽的趴在桌上,等着冷风将我风干,将我的思绪抽空,留下一副毫无生气的躯壳。
我不顾一切的沉沉睡了过去,我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发现睡眠真的能逃避一切,麻痹所以的感官,如果运气好,窗外的阳光能大发慈悲的赐予我一场美梦,让我沉沦其中。
可现在的我真好累好累,感觉冷极了。
我就这样一个人睡了好久好久,等我醒来时,被眼前的这一切惊呆了。走廊外人满为患,皆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有结伴上厕所,有倚靠在栏杆,嬉笑怒骂,这里不再阴雨连绵,五彩斑斓的晚霞渲染着整片天空,落日余晖被窗户轻轻的框住,美的像一幅画。
空气里是书墨与晚风的味道,我沉沉的醉了。醉的我不想离开眼睛,眼前光茫太盛,我看见薇云和一个微胖的女孩子朝我走来。她们笑得开心,那个女孩子凑在薇云耳朵边说了什么,薇云笑眯眯的伸手触碰我的脸颊。
一触即分,冰凉的触感使我打了个寒颤,我才彻底的睁开眼睛,林霁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静静的看着我,不知道她在这看了我多久。
班上的人已经走空了,外面没有人的说话声,没有漫天的彩霞,只有乌云和雨。
原来又是个梦,有点遗憾呐。
林霁微微凑进我,问:“你说什么?”
我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从桌上爬起来,骨骼发出咯嗒一声,难以忍受的酸痛蔓延上来。我皱着脸缓缓的收着胳膊,看着林霁说道:“没事,就是前面做了一个梦,你和邱天没事吧?”
她笑了笑,有点虚弱:“你放心,宋安衾前面陪着邱天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又突然意识到她还没说自己怎么样呢,我又听见她说:“那一定是个美梦。”
对,那是个美梦。我眼睛一酸,有一滴泪水从眼角掉了下来。曾经拥有,现在失去了才觉得它愈发可贵。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外面的光度在林霁的头发上,将她整个人变得透明起来,现实和梦还是有那么一丝的相似,我想。
“害怕吗?从那里回来之后。”她的声音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但我却觉得温柔的很,心里更加难过了。
我看着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开始崩溃大哭:“我害怕!我害怕最后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怕你们都慢慢的离开我,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就好像自己一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掉着眼泪,害怕的摇着头,“我一个人过的一点也不开心,没有人和我说话,我每天都好害怕,我怕我一直这样,一…直这样…的活下去…”
我真的好累,气息渐渐的虚下去,林霁将我揽进她的怀抱中,我的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不停的抽搐着,泪水沿着脸颊浸湿她的衣服。
“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我呢喃道。
林霁的声音沉沉的在我脑袋上方响起:“我给你保证好不好?”
我吸了吸鼻子,信赖地说好。
“很快就会结束的,这里的一切很快就结束了。”她说的如此的笃定,我想抬起头来看看她的脸,林霁的手掌微微用力将我按了回去,我抹着湿润的眼睛,问为什么。
她沉沉的笑了一下,也许我听错了,有些许寂寥:“你不是做了很多梦?想起来很多事情。”
“可是记得又不代表结束。”
“你记起来了离一切结束更近了一步。”
是吗?我又想起了那绚烂的天空,和耳边的叽叽喳喳的人语声。现在是林霁有力的心跳声,如果我再努力想起来一点,会不会更早的结束这一切?
我痴痴地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几十秒?几分钟?被雨水冲淡过的山茶花香像毒药一样,浸入我的大脑,进一步麻痹我的神经,麻痹我的痛苦。
“江月。”
“嗯?”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去看看世界好不好?”
我有点不安:“我一个人吗?”
林霁继续说道,她的声音很轻,像纱一样拂过我的心脏,痒痒的:“世界那么大,别傻傻的一个人困在过去的那些事情里。你的生命才开始,除我们之外,你会重新遇见新的人,新的事情…”
我用力的摇了摇头,打断她:“我知道,我有时候真的好努力去做了,但我真不行…”
“那先这样,等一切结束之后再说,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林霁换了一种稍微欢快的语气说道。
我说好,但我知道她其实也是有些难过的。
被困在过去和如今之间苦苦挣扎的人,又何止我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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