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晞回神摇首："无妨，只是觉得......王爷似与所想不同。"
青禾顺其目光望去，亦见赵珩忙碌身影，不由道："确未料王爷会亲来指挥，还这般体恤下人。看来外间传闻未可尽信。"
沈未晞默然，仍凝视雨幕中那道身影。不知为何，心防竟悄然松动。
约莫一个时辰，杂役房应急处置方毕。赵珩指挥众人将重要物件迁至安全处，又安顿好受伤老仆，方才舒了口气。
取下斗笠振去雨水，转身欲离时，目光掠过廊下，恰与沈未晞相遇。
沈未晞心弦微颤，下意识欲避，却闻赵珩相唤："王妃？何以在此？"
沈未晞只得上前见礼："闻杂役房坍塌，忧心众人安危，特来查看。"
赵珩见她衣衫尽湿，眉头微蹙，语气隐有关切："雨势这般大，何以不仔细打伞？若染风寒如何是好？"
沈未晞一怔，未料他竟出言关怀。低头方见伞早被风吹偏，雨水浸透大半衣裳。
"臣妾无碍，"忙道，"谢王爷关怀。"
赵珩未再多言，自仆从手中取过干净纸伞递来："持伞速回，此处已无碍。"
沈未晞接过伞时，指尖不经意触及其指，冰凉触感却让她心间泛起暖意。
"谢王爷，"轻声道，"臣妾告退。"
言罢携青禾离去。
返汀兰苑途中，方才景象历历在目。不知赵珩因何判若两人，然心中厌弃，竟不觉减了几分。
或许这位珩王殿下，确非传闻中那般不堪。
自那场暴雨后，沈未晞对赵珩观感虽有转变，却仍未主动相近。依旧日居汀兰苑，读书绣花，过着清静日子。
这日，管家忽来禀报，称书房典籍需整理，恳请王妃相助。沈未晞心有踌躇，书房乃赵珩常往之处，不欲与之相逢。然...
是日，管家忽报书房典籍待整，恳请王妃援手。沈未晞心下沉吟，书房乃赵珩常驻之所，本不欲与之逢。然管家言府中识文断字者寡，唯王妃可担此任，且称王爷晨起即往城外别院，短时难归。
沈未晞思忖片刻，终是颔首。虽不欲与赵珩往来，然府中分内之事难辞，况管家已言至此，再拒反显不识大体。
随管家至书房，方知此地较所想更为轩敞。书架接顶，典籍充栋，经史子集并孤本善本皆备。日光透棂，洒落书页，泛起淡淡金辉。
"有劳王妃整理归类。"管家恭声道，"若需相助，但请吩咐。"
沈未晞微颔："且退下，此处有我即可。"
管家应声而退，书房唯余沈未晞一人。她轻吸一气，行至架前，着手整理。依四部分类，取书拂尘，重归其位。
不觉日昃，沈未晞揉按酸涩玉臂，方欲小憩，忽见架底有一玄漆木匣。匣身雕云纹，悬铜锁，显是年岁久远。她心下生疑：满室珍籍，何以此旧匣独显于斯？
俯身细观，见铜锁锈迹斑斑，似久未开启。本不欲多事，然好奇愈甚，总觉此匣暗藏玄机。
踟蹰片刻，终取鬓间银簪，轻探锁孔。闻"咔哒"轻响，铜锁竟启。
沈未晞心弦微震，急启木匣。原以为内藏金玉，未料竟是叠叠舆图。
取最上舆图徐徐展开，竟是边关布防详图。朱墨标注关隘方位，兵力部署，粮草转运，条理分明，筹划周详。
沈未晞眸色顿亮。她幼随父研习兵要地志，于此道甚熟。此图绘制者非但熟稔边塞地形，更通军务机要，绝非寻常人等。
再取他图，见京畿形胜，江河水利，邻国疆域诸图皆备。每图注记密布，字迹工整锐利，笔锋刚劲。
沈未晞执图怔忡。忽见各图角隅皆钤小小"珩"字印。心下一震，此"珩"字，莫非赵珩之珩？
然忆赵珩平日字迹潦草散漫，与图上工整锐利之书判若云泥。且世人眼中纨绔子弟，安能通晓舆图绘制，深谙军务机宜？
若非赵珩，此等舆图何以藏于其书房，更钤其私印？
执图怔立，心绪纷乱。忽忆暴雨之日赵珩指挥若定，体恤下人，再观眼前舆图，蓦然生念：赵珩之纨绔，或真是伪装。
"王妃观何物？"
熟悉声线自身后响起，沈未晞惊得舆图坠地。急转身，见赵珩倚门执扇，面含漫笑，眸带审度。
沈未晞心鼓如雷，俯身拾图，略显仓皇："无他......见此木匣，好奇启之。"
赵珩步入书房，目光掠过她手中舆图，唇角笑意微敛。行至匣前，将舆图一一收入，阖盖落锁。
"王妃好奇之心颇盛。"赵珩转视沈未晞，语意难辨，"然有些物事，非王妃宜观。"
沈未晞心泛委屈，抬眸迎视："敢问王爷，此等舆图可是出自王爷手笔？"
赵珩挑眉："不过闲来涂鸦，王妃莫要多想。"
"涂鸦？"沈未晞蹙眉，"此图标注精准，部署精妙，岂是涂鸦可为？王爷究竟何人？"
赵珩凝其认真神色，默然片刻，轻笑："王妃欲知？"
沈未晞颔首，目含期待。
赵珩未答，反至架前取书漫阅："王妃还是安守本分为好，不当问者莫问，不当管者莫管。"
语带警诫，沈未晞心下一沉。知他不愿吐露真言。
然她未弃，望其背影轻声道："无论王爷是真纨绔还是假伪装，臣妾绝不外传。只是觉得......王爷不该埋没才具。"
赵珩身形微滞，未回首，淡道："王妃言尽否？言尽便回汀兰苑罢，此处无需整理了。"
沈未晞观其冷漠背影，心泛失落。知再问无果，敛衽一礼，转身离去。
出得书房，心潮难平。虽赵珩未认，她却愈确信舆图出自其手。不知他为何伪装，然心中观感，已在不觉中更深转变。
忆图上精准注记，暴雨中指挥之态，忽觉此男子，或较所想更为深沉。
数日后，宫中设宴，邀宗室重臣并家眷。沈未晞身为珩王妃，自当赴宴。
临行，青禾为其梳妆。对镜中盛装身影，沈未晞却难提精神。知宫宴从来暗流涌动，况己身负"克亲"污名，必成众口议论之的。
"小姐勿忧，有王爷在，无人敢轻慢。"青禾窥其忧色，软语宽慰。
沈未晞苦笑。赵珩？恐巴不得远离，焉会相助？
至宫阙，宴已始。殿内灯烛辉煌，丝竹盈耳，臣工家眷三五聚谈。沈未晞随赵珩入殿，立觉众目所集，好奇，嘲讽，怜悯兼有。
心弦微紧，不自觉攥紧双手。赵珩似察其不安，侧首一顾，未置一词，仍前行。
二人择席而坐，赵珩旋被诸王围拢，言笑酒肆戏班之事。沈未晞独坐席间，略显孤清。捧盏小啜，力求低调。
然麻烦终至。
"这不是珩王妃么？"娇音响起，沈未晞抬眸，见吏部尚书夫人携数贵女近前，面含虚笑。
沈未晞起身见礼："尚书夫人。"
"王妃多礼。"尚书夫人上下打量，语带讥诮，"王妃真是好福气，得配珩王这般俊彦。不似有些人命途多舛，克父克夫，沾者皆殃。"
此言既出，四周目光齐聚。沈未晞面色倏白，紧攥衣袖，指甲深陷，却不知如何辩驳。
众贵女随之附和："闻说王妃父亲旧部前日亦战殁，真是......"
"若我是王妃，早寻处躲藏，哪还有颜面赴宴。"
"正是，免得累及他人。"
句句如刃，刺入心扉。沈未晞眼眶微热，强忍珠泪。知此场合，落泪徒增笑柄。
忽有温掌握住柔荑。沈未晞怔忡侧首，见赵珩不知何时已至身侧，面含浅笑，眸凝冷意。
"诸位夫人，小姐，"赵珩声不高，却令四周议论顿止，"本王的王妃，岂容尔等置喙？"
尚书夫人未料赵珩突为沈未晞出头，面现尬色："珩王殿下，不过与王妃戏言耳......"
"戏言？"赵珩冷笑，"本王怎未见戏谑？只见诸位好论人是非。"
语带警诫，众人面色愈窘。未料素不管闲事的赵珩，竟为沈未晞破例。
赵珩未再理会，自怀中取白玉佩置于沈未晞掌中。玉佩温润，雕凤纹精妙，触手生温。
"此乃母妃遗佩，你且佩之。往后谁再轻慢，便是不给本王颜面。"声虽轻，却含不容忽视之威。
沈未晞握玉在手，心涌暖流。抬眸望其侧颜，日晖映照，轮廓格外柔和。未料己身最狼狈时，竟是赵珩出面维护。
尚书夫人并众贵女见状，不敢多留，借故离去。四周目光亦收，然观沈未晞神色已添敬畏。
赵珩松手归座，执盏浅酌，语复漫散："莫理她们，闲人耳。"
沈未晞凝其面容，轻声道："谢王爷。"
赵珩摆手未语，仍与旁座亲王闲谈。然沈未晞能觉其目光时落己身，隐有关切。
垂首观掌中温玉，心绪暖融。或许赵珩并非所想那般冷漠。纨绔表象下，或藏细腻心肠。
此宴因赵珩回护，沈未晞未再受扰。宴毕，二人同乘归府。
车内寂然，沈未晞望窗外流转夜景，心湖暗涌。忆赵珩宴间维护之态，赠玉之举，心泛异样。
或许，该试着解此男子，观其究竟何等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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