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篇深浅重叠的绿色中钻出了两团浑圆的鲜亮颜色,突兀程度足以吓到让人尖叫——不知道义勇有没有在心中发出默不作声的尖叫,反正绀音已经腿软了。
但真正让她心慌到不行的,并不是火男面具的突然出现,而是火男面具本身。
脚下的钢铁小桥发出了格楞格楞的声响,绀音可不想承认只是因为自己的腿抖抖得厉害,才害得钢铁小道发出了这么窝囊的声音。
赶紧缩起肩膀,努力用义勇的身躯挡住自己,尽力将存在感减少到最小。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眯起眼,对着不远处的两个瞪眼歪嘴的面具细致打量了一番。
刀匠村的大家都会戴上火男面具,具体原因她直到现在依旧不知道。
虽说火男面具大致相同,但在细节部分多少有点差别。她记得铁之森五郎的面具,眉毛是圆滚滚的,像栗子一样,斜斜地耷拉着,看起来就像是沮丧地垂下了眉梢。嘟起的吹火嘴平平地指着右侧,尤其独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依照这点印象,再仔细看看,眼前的两个刀匠全都不是铁之森五郎。她猛松了口气。
要是还没进刀匠村就先遇上了目标刀匠本人,这未免也太过糟糕了——她知道自己的运气不算好,但不能坏到这种程度呀!
现在看来,她的运气确实没有太坏。铁桥的格楞声总算是停下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箍得好紧。低头一看,义勇正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表情莫名严肃,脉络不自然地突起着,指尖都有点泛白了。
手被这么紧紧握着,疼倒是不疼。不过义勇有没有被自己**的手掌硌痛,这倒是说不好。
“你在看什么呀?”
绀音好奇地晃荡着手,顺着义勇一本正经的视线方向望过去,只看到了自己的脚尖而已,并不是什么有趣或者值得让人担心的东西。
“感觉你要掉下去了。”他稍松了松手。
“哎——不会的不会的!”绀音挺着胸膛,“我哪有这么没本事!”
如此自信的模样,真是一点都联想不到刚才那副双腿发抖的凄惨情状呢。
她朝路过的两位刀匠摆摆手:“我们在过桥,你们要一起来吗?不过我觉得四个人一起走的话,好像会更危险一点。”
但凡有一个人踉跄了,说不定会害得四个人一起失去平衡。这种场景,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有够吓人的。
火男面具歪了歪,明明刻着不变的死板表情,可绀音莫名觉得,面具上好像浮起了一点困惑。
“可是,这不是桥啊。”
刀匠的话语如此直白,仿佛晴天霹雳。
赶紧从这危险的不能被称之为桥的地方撤下来。好好地和两位了解一番,总算能够解惑了。
首先,他们没有走错路,这果真是唯一能够通往刀匠村的路径。要是绕到山的另一侧,就会迎面遇上陡峭到近乎垂直的悬崖,是怎么也没办法翻过去的。
其次,原来这玩意儿,真的不是桥。
准确地说,应该是铁轨才对。
把刀匠们推着的巨大铁箱子——实际上是车厢——摆放到铁轨上去,底部四角的轮子正好能够卡进轨道的凹槽里。又稍许捯饬一番,往车厢外抛出了什么东西,再把控制轮子的曲柄安好,通往刀匠村的手动式载货小车就算是完美登场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车厢实在是狭窄了一点。
只能容纳两个人的空间里硬是挤下了四个人,能显得宽敞那才叫奇怪了。
小车慢吞吞地沿着铁轨向前爬行,一点一点来到了半空之中。山谷就在脚下,溪流的声音依旧如此遥远,刀匠哼哧哼哧转动着曲柄,提起又放下的手肘一会儿戳中绀音的脸,一会儿又顶住了她的肩膀,实在别扭,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为什么这辆车不会掉下去?”她夸张地左右晃荡着身子,小车却纹丝不动,“好厉害!”
“因为下面挂了重物,所以车厢格外的稳。”
刀匠指了指刚才丢到车外的配重铁块,绀音赶紧也探身往外看去。垂在车厢下的配重被挡住了,实在看不到,倒是小车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歪斜声,她赶忙坐回去。又是吱呀一声,小车姑且稳当地落回到了铁轨上。
“车很重,我们四个人也很重,全都压在这个铁桥上,不会断掉吗?”绀音又问道。她还是没习惯摆脱桥的称呼。
“不会。”刀匠摆摆手,“且不说两端都各自安上了支撑用的铁架,这铁轨都是和日轮刀同样的钢材打造而成的,绝对结实又坚固!”
“啊——原、来、是、这、样、啊——”
恍然大悟的应声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别扭地往外蹦出来的。绀音的视线就这么随着僵硬的每一个字僵硬地挪到了义勇的身上,本就浑圆的眼睛瞪得更加夸张,扬起的嘴角却吐露出了分外冰冷的话语。
“他说,用来做日轮刀的钢材是很坚硬的。”如同没有脚的游魂,她漂浮着靠近,“你听到这句话了吗,义勇?”
就算是凑近到了他的耳边,义勇依然无动于衷。他估计是没有听到绀音的声音。
也有可能早就听到了,只是不乐意继续一贯的对话,所以索性选择装糊涂了吧。
这点不算愉快的窃窃私语倒是没有落到刀匠们的耳中。曲柄转动时的咯吱咯吱声,还有轮子滚动在铁轨上的光滑声响,甚至连山谷中吹过的风都如此嘈杂,这么多的声响叠加在一起,实在让人无心顾及其他的了。绀音主动承接下了转动曲柄这一重大体力活,但不全是因为贴心或是乐于助人,纯粹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吱呀吱呀。
小车里挤满了太多人,联动着车厢四轮的曲柄变得无比沉重。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再猛得一提,曲柄奋力转过一圈,车厢下的轮子终于前进了几厘米。
“对了,您是水柱大人吧?”相处了好一会儿,刀匠才终于从义勇的中分小褂认出了他的身份,“您看起来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这后半句话,不管怎么听都很像是为了弥补自己的后知后觉而添上的解释。但绀音却莫名兴奋了起来。
“没错没错,那是因为他剪头发了哦!”她一甩脑袋,很得意似的,“是我帮忙的!”
看来不久之前剪烂了义勇的头发惨兮兮地拜托他别把自己骂得太狠的事情,已经彻底成为旧日的回忆了。
“是嘛。”刀匠了然般点点头,“那么您是……?看您没穿队服,应该不是鬼杀队的剑士吧?”
“我——呀——”
没想到得意劲才出现了这么几秒钟就不得不消失无踪了,绀音莫名感觉,自己很像是被挂在了山谷上。
抬头看,空落落的,脚下也是空空如也的一片。她的思维和心绪就这么被挂在了大空之中,真叫人不安。
沉重的曲柄狂转了好几圈,铁制小车猛往前突进了几米。支支吾吾着,她勉强挤出了“朋友”这个词,姑且算是把这个疑问搪塞过去了。
幸好幸好,刀匠似乎注意到了她的不善言辞(虽然只是此刻说不出话来),转头同义勇说起了话。
“您是来找五郎叔拿新刀的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水柱大人,您丢失的日轮刀后来好像一直没找到。五郎叔找了好久好久,前天还在找哩!”
曲柄又是一阵猛转,一直慢悠悠走在铁轨上的小车在这番突进之下倏地抵达了轨道尽头,可曲柄还在嘎吱嘎吱转个不停,差点要带着他们直进深山了。
义勇闷闷地点了下头。刀匠的推测也不算错,虽然他此行的目的与拿到崭新的日轮刀基本无关。
离开车厢,再把小车挪进树林里藏好。义勇问他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建造一座跨过山谷的桥了。
“毕竟,鬼已经全部消失了,造一座方便通行的桥也不用担心遇袭了。”他说。
刀匠神秘兮兮地扬了扬下巴:“我们在盘算着比造桥更大的事呢!”
有什么事能比一座正经的桥还要“更大”呢?完全猜不出来,索性不猜了。
沿着草地上几乎看不见的小径向前,步入深山之中。周遭的寂静让气氛显得更加僵硬,平常总会叽叽喳喳说点什么的绀音此刻也显得格外安静,害得这段路分外尴尬。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只能聊聊彼此都知道的铁之森五郎。说说他在弄丢了刀之后羞愤到恨不得冲进锻刀炉里一解千愁,说说他新锻造的刀大概会是什么模样,还有他昨天险些跳到河里找刀的趣事。
“但就是找不到。”刀匠一摊手,“有的东西不见了就是不见了,但五郎叔执念很深的样子。没办法。”
年轻一点的刀匠揉着酸痛的手臂,拳头依旧握成捏着曲柄的姿势,很突然地说:“那把刀会不会是真变成人了?”
咔嚓——好像有几根枯枝被踩断了。
“之前鬼杀队的湊斗来修刀的时候不是说了嘛,水柱大人的刀变成人了……哎你别打我啊!”小刀匠抱着刚被猛拍了一掌的脑袋,眼泪都快从火男面具里渗出来了。
“湊斗?那混小子最爱说糊涂话了。日轮刀变成人什么的,怎么可能啊——天底下不可能会发生这么怪的事情的!”刀匠甩甩拳头,回头问义勇,“水柱大人,您的刀变成人了吗?”
“变——”
抬起的脑袋还未落下,刚说出口的应答也还没来得及补完,义勇猛得呼吸一滞。
他被绀音捂住了嘴。
“你别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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