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永远是一周里过得最快的两天。
星期一傍晚刚过下班点，陆璃亲自驱车前往国际机场把叶卓然接走。
不如说是绑走。
叶卓然本来大为感动。一出廊桥看见陆璃站在那，手里还抱着一捧花，惊喜又激动地奔赴而来：“璃璃你是专门来迎接我的吗？你怎么这么好啊！”
“当然是啦。”陆璃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
叶卓然从战火纷飞中回到故国土地，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束花就能当糖衣炮弹收买她。
等她坐上陆璃的车发现方向并非送她回家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叶卓然缩在副驾里瑟瑟发抖：“我说你要是真的准备把我卖了，能不能允许我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收拾干净点还能赚个好价钱。”
陆璃移开视线放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似乎真的在琢磨这个段位的值得卖多少钱。
“我瞅你这衣着整齐眉眼漂亮，还行哈，不用收拾。就这样发配吧，省事。”
叶卓然嗷嗷叫唤：“陆璃！你不能这样对我！”
“闭嘴吧。”陆璃扔给她自己的外套和化妆包，“我一会靠路边停，你收拾一下自己，别太狼狈就得了。”
“我有事让你帮我个忙。”陆璃一本正经道。
叶卓然刚喝了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你有事求我，你对我这个态度？宝贝儿，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怎么不是了？”陆律师波澜不惊，“我还请你吃饭呢。”
叶卓然是个很好哄的人：“那还差不多。”
·
原本准备的庆功宴变成送别宴，谁的心里都不好过。
乔晓菁离职的事情，最后还是安珂律师跟她谈的。
这姑娘很坚强，走得时候还挂着和平常一样的笑脸，告诉大家别太担心自己，别送了也别请吃饭。
陆璃请她的时候还费了一番口舌功夫。
但带教师父请吃饭还是需要赴约的。
不过乔晓菁没想到除了她那个肤白貌美的师父，边上还坐了个大美人。
“晓菁你好。”大美人主动出声打招呼，“我是你师父的俏管家。”
“？”
“……”陆璃默念平心静气，气坏了对自己身体不好。
“叶卓然。”她咬牙切齿，“你给我坐下。”
乔晓菁被逗笑了。
“其实也没别的意思，”陆璃说，“你给我们干了这么久的活，请你吃顿饭理所当然。”
“我……我做本职工作而已。”乔晓菁还带着学生气，略显拘谨。
陆璃笑着说：“总而言之辛苦了，以茶代酒敬你。”
叶卓然在路上已经听陆璃讲了全过程，她知道陆璃让她来干什么。而没到她出场的时候——开玩笑，她才不会当个老老实实闭嘴的花瓶呢。
叶卓然张嘴了：“晓菁啊，没事。有句话叫‘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对男人是这样，对工作也是这样。你们那个律所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走了就走了，你值得更好的。”
陆璃：“……”
陆璃开始怀疑自己带她来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了。
“呃，”但她不得不承认叶卓然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你对之后有什么规划吗？”
“你还想做律师吗？”陆璃给乔晓菁倒水。
乔晓菁沉默了一会，犹疑地看了看陆璃的脸色，最后还是摇摇头。
“不用看我的意思。”陆璃没有多余的表情，“你人生的路应该你自己选择。”
“我攒了很多段律所实习，我读法学院一开始是真的很想做律师。”乔晓菁有点伤感地说，她夹了一块鸡肉放进碗里，却迟迟没有吃它。
“但是后来，每一次都好像在把我越推越远。我的每一次实验和挑战，都在告诉我，我不适合这个职业。”乔晓菁眼眶通红，却没有掉眼泪。
“所以我决定换一条路走走。可能去企业，也可能去公务员队伍，大概是这样吧。”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陆璃终于笑起来，“你这么优秀，可以去更多更好的地方。”
“晓菁啊，人生际遇并非一成不变，很多时候未来的发展很可能和你当初设想的道路不一样。但没有关系，慢慢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陆璃温柔地看着她，看着自己的后辈，也看向了当年刚入行的自己。
当初的安珂，也是这样教她的。
乔晓菁看着她。
这个从她进入燕汇一直带着她的姐姐，其实没有比她大很多，但她是那么优秀，像天边一颗星星。她话不多，显得挺冷还不好相处，但实际上她和其他同事一直都很融洽。在人人精英的燕汇所里，她其实很照顾自己，也确实教会了她很多很多东西。
“璃璃姐，”这是她第一次叫陆璃的名，“谢谢你。”
陆璃弯了弯眼角。
“你之前跟我说，你喜欢写东西，之前差一点学了新闻。”陆璃总算亮出目的。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叶卓然。别看她这么吊儿郎当，嗯。”陆璃被掐了一下，被迫中断的话音，“其实是个很优秀的记者，她在朝东区那栋地标性建筑里工作，国内最主流的媒体。”
“如果你以后想往新闻媒体行业发展，或者想来我们单位做法务，”叶卓然此时终于露出正经的模样，正色道，“欢迎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
“如果要进我们台，可能需要考试作为门槛，不过我觉得你没问题。如果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不要觉得会打扰，请联系我。我认识的人比较多，如果你想去其他企业，都可以找我来打听打听。”叶卓然眼中带笑，亲切地说，“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不要因为之前遇到过的打击丧失了尝试的勇气。世界还很大，天也不会塌，多去外面看看，总会有适合你的路的。”
“有事就来找我，璃璃引荐的人，我会竭尽全力去帮助的。”
从这件事发生一直没有掉过眼泪的乔晓菁在那一刻泪如雨下。原来善意永远比痛苦来得更加直击人心。
饭后乔晓菁走了。
这么大的燕都，汇入茫茫人海的她们，这一别也许以后再难相见。
陆璃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时也生出些不舍。她看乔晓菁进了地铁站，转身和叶卓然并肩走向停车场。
暮色已深。
叶卓然刚下飞机就被陆璃强行绑来吃饭，十几个小时的航班和时差让她绷不住表情面露困倦。陆璃的良心终于在此时死灰复燃，产生了一丁点的愧疚。
她善良地说：“我把你送回家吧。”
叶卓然一脸难以置信：“难道你之前没打算把我送回去吗？”
陆璃心虚，讪讪地给她拉开车门。
“走吧，”叶卓然冲她打了个响指，“我跟你说点事。”
陆璃开车驶上主干道，分神看了眼叶卓然：“你装什么神秘？”
叶卓然家在朝东区CBD附近，离她单位和各种娱乐商圈都很近，叶卓然还没开口，陆璃的车就已经到了她家楼底下。
“走咯，劳烦陆律师移步上楼。”
这是朝东区的别墅区，地段极佳，环境优美，配套设施非常完善。能在这里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只能说明一件事——
叶卓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
西南地区的首富家庭，为了支持孩子理想，结果把两个小孩都培养成了体育名将。叶卓然的哥哥叶群是C国唯一的一位花样滑冰奥运冠军。现在她的哥哥已经回到家乡继承家业，叶卓然则在燕都闯荡，实现自己的理想。
虽然来过很多次，陆璃还是忍不住为叶卓然这栋别墅的奢华装潢咂舌。
其实外观看上去并不算很高调，但每一块地砖，每一根灯柱，选材用料都极其考究。
叶卓然打开她的行李箱，发现陆璃还站在门口欣赏那幅画。
“你赶紧过来！再慢一点我就要就地昏倒睡着了！”她盘腿在沙发上喊道。
陆璃坐到她身边：“到底是什么？”
叶卓然一秒正经：“我去A国的时候，碰巧见了个人。你可以猜猜看是谁。”
她把不少出差用的专业设备拿出来摆在茶几上，翻到箱子底部，有一个密封的档案袋，外面还套了防水层，看得出来原主人和叶卓然都很看中这份东西。
“顾忆？你怎么会见到她？”陆璃吃惊地问。
她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愣住，半晌不知所措。
顾忆，和陆璃、叶卓然同期的前女子体操队队员，也是她们那时候的队长，她与陆璃同为程双教练组的队员。顾忆在役期间，获得过两届世锦赛的平衡木冠军，曾经作为平衡木上的王牌选手，与当时的陆璃并称高平双子星。
然而她的体操生涯却也如同流星，无声无息地就陨落了。2012年奥运前，顾忆受伤无缘备战大名单；2013年世锦赛，顾忆带伤参赛，在赛场上留下一套支离破碎的平衡木后，决定离开。
顾忆退役之后和队友们都断了联系，也没人确切地知道她去了哪里。
直到现在。
“她一直在A国？”陆璃仍然没回过神，“七年没再联系过，你们是怎么碰上的？”
叶卓然一边拆开袋子一边说：“我去做专访的时候，去了一个公寓区。可能是命中注定吧，我们在进门的时候遇见了。她叫我结束去家里坐坐。”
“真的很巧，我当时还说，我在A国读了四年书，你后来也去A国留学读硕士，那么久的停留我们都没能遇见，怎么就这一次，这么混乱的场面里居然能重逢。”叶卓然有些感慨，她把里面的几张纸和一支录音笔交给陆璃。
陆璃接过来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顾忆曾经的模样：“那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挺好的。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在中学当老师。和一个当地人结婚了。过得挺幸福的。”叶卓然顿了顿，“我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出国，为什么跟我们断了联系。”
陆璃心神不宁，艰难地道：“不问挺好的，她过得不错就好。”
“你怎么了？”叶卓然犹疑。
就算是相伴十余载的朋友，也很少见陆璃失态成如此模样。
听见顾忆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就开始恍惚，直至听见近况，她一反常态地崩溃了。
她一直都情绪稳定，能力强大且性格坚强，所以她总是作为一个倾听者、安慰者以及帮助者的形象出现。
陆璃几乎未曾流露出脆弱。
她把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泪水却顺着脸颊和指缝缓缓滴下。
就算是这种时候，她落泪仍然是静谧无声。
叶卓然上前紧紧抱住她。
“她过得很好，怎么了？别担心。”叶卓然柔声安慰道。
良久，她颤抖着哑然道：“是我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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