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卓然大胆而热烈,却仍旧忍不住再次试探确认:“是我想的意思吗?”
向以宁的直球打完了,迟来地感到一丝羞窘。她没想到叶卓然是这个反应,愣了几秒偏过头去,有点不自知的委屈沮丧:“那还能是什么意思?”
叶卓然就笑起来,解开安全带。
晕黄朦胧的灯影下,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向以宁白生生的耳朵尖。
向以宁僵住,只感觉浑身都要烧起来,胸腔里的心脏快要抑制不住,可能要蹦出来了。
“是就行。”叶卓然下车,绕到驾驶座一侧开门请人下来,“总不能跟那两位一样,二十七岁的人比十七岁还纯情。”
向以宁本来只是送叶卓然回家。但叶卓然在柔和的月光下朝她妩媚一笑,她就再也走不到其他地方去了。
·
至于那两个被批评“比十七岁还纯情”的人,确实也在做着比十七岁少年谈恋爱更纯情的事。
他们在护城河畔散步。
燕都冬天的夜里,护城河已经上冻。凛冽的风拂过街道,两旁行人行色匆匆,想快点回到暖气屋里。唯独两个格格不入的人沿着河边漫步。
并没有好看的风景,只是今天经历了太多事,他们都需要舒缓的时间。
许舒跟她闲聊:“你居然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你家是做什么的,我还以为叶卓然知道。”
“说这些干嘛?”陆璃笑起来,“叶子还是西南地区首富千金呢。”
许舒颔首:“略有耳闻。”
“你我,还有叶子,我们从一出生就站在了许多人到不了的罗马中心。但我想看看靠我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方。”
“当运动员的时候,谁家有钱谁家没钱,有什么用?成绩是最大的砝码。谁把难度提到最高、动作做到最好,谁才最有可能拿金牌。队里有家境好的,也有家境普通甚至困难的,但大家同处一个屋檐下,就都是携手并进的战友了。”
她坦然地笑笑:“后来当了律师,我也不想靠着我家出头。我可是在法学院苦熬了五年,我不靠专业能力靠家庭背景,那我不如直接回家继承家业。”
陆璃看着头顶高悬的一轮明月,有些感叹地说:“我必须要感谢我的父母和我的家庭,给了我能够选择的权利,给了我随时可以抽身的退路。所以我才能做我想做的事。”
许舒颇为无奈地摇摇头:“那我倒是知道了,你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赴汤蹈火了。”
陆璃回头看他,却没肯定他的说法:“体操才是塑造我灵魂的真正因素。它本身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运动。”
“说实话,如果不是从家境中抽身,我没办法看到这世界中不公平不光彩的一面。我的父母把我保护得太好了,我会一直以为世界就是我所见过的童话。然而真实的世界没有那么美好。”
“我会看到职场新人被毫无道理地踢出局,会看见公司为了利益手起刀落裁掉老员工。我也会看见许多人拼命工作只为温饱,结果还被无良老板拖欠工资。这么大的城市里,大冬天吃不上热饭的也大有人在。”
陆璃站在月光下,身姿挺拔,潇洒飒沓:“说实话,我的法治初心诞生于我的大学时代,但真正让我点燃一定要做点实事的理想,是在我成为一名律师之后。我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想让我的理想主义为现实社会发光,那么前提是我要切身体会什么地方需要改进。我需要了解,如果空凭一己之力,我会经历何种困境。因为大多数人也都是这样走来的。”
她看向许舒,神色认真到几乎虔诚:“我本来以为我当年学法律是阴差阳错,后来发现原来我一直有这样的愿望。我想做些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事,尽管我现在的职位并不能让我的理想触手可及,但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实现。”
“这就是我从来低调,不讲身世的原因。家世和人脉这样的资源,我想把它当做解决困难的手段,而不是托举自己腾飞的捷径。”
“你会觉得我没苦硬吃吗?可能吧。不过我不想做只会喊口号的人。我们从来也不缺少高明的理论和会议上的进步术语,可漂亮话总需要人来付诸行动。我不可以站在我的地位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去教育人‘应该’怎么做,对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施舍同情。我想做的是沉到最底层的逻辑里一砖一瓦脚踏实地。”
“我记得我留学的时候听过一场国际法的讲座,那位教授说,如果我们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俯瞰人间疾苦,那么我们不可能做出有意义的改变。我至今印象深刻。”
陆璃一口气说完,几乎畅所欲言。她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也难得与人交心,把自己的理想都讲给旁人听。她侧头去看许舒的反应,看到他眼眸明亮,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欣赏与敬佩。
“以前我藏在心里,现在我认真地对你说。”许舒正色,敛了微笑,“这个世界会因为你这样的人而变得很幸福。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个怀揣着与你相似理想的人,它才会拥有如今的模样。尽管现实社会还有许多需要改变的地方,但前有古人,后也应当有来者。”
“无论你做什么,我会支持你的。”
良久的静默。
陆璃被许舒热忱炽烈的目光注视着,忽然觉得脸颊一阵火烧。
她站在河边,萧萧寒风吹乱她的头发。
许舒伸手把她的围巾整理好。
“我说完了,你也说一个。”陆璃觉得耳朵热腾腾的,故意找话来说。
许舒愣了一下:“说什么?”
“你今天也算是知道我的秘密了,作为交换,你也说一个。”陆璃抬头看他,小半张脸缩在白色的羊绒围巾里面。
许舒的手指在她脸颊边若即若离,温凉的皮肤蹭过,她把许舒的手牵下来。
“手怎么这么凉?大冬天也不带手套?”
这话有些太亲昵,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没事,习惯了。戴手套不好活动。”许舒沉浸在她所谓的秘密里,思考该选哪一个说。
他盯着自己的指尖,微微蜷起来。
“我的故事都还挺无聊的。”许舒说,“你想听我家里还是我队里的故事?”
陆璃想了想:“那就家里的呗。我比较喜欢听豪门恩怨。”
许舒就笑:“没什么豪门恩怨。”
“我从小就和我父母在小家里长大。九岁的时候我就一边读书一边开始进行专业的射击训练了。我妈妈也不喜欢大家族纷争,那时候我爸工作忙,是我妈一手把我培养长大的。”
许舒静静地说,陆璃静静地听。这个冬夜里,唯有风声不安宁。
“我十二岁那年,我妈妈病重去世。可是我跟我爸,都没有在她身边,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陆璃呼吸一窒。
她抬头看许舒,他神色难得出现波澜,陆璃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难以掩饰的悲恸。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点怨我爸。我怨他为什么有那么多要忙的事,他忙着捍卫社会公平正义,但其实连我妈都照顾不好。所以我也对他说过很多……很混蛋的话。”
“他本来就不怎么管我,从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就更僵硬了。我那时觉得,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家就在燕都,但我逢年过节总是在队里呆着。”许舒牵起嘴角对她笑了笑,只可惜笑容有些苦涩,“长久的疏远中,这些怨怼虽然会消弭,然而久而久之,亲情也快散了。”
“从我妈走后,我基本上就没有再感受过来自亲人的温暖。我爸在这三十年里,唯独三次对我表达了肯定。”许舒轻描淡写地说,“一次是08年奥运,一次是12年奥运。还有一次就是上次家庭聚会,他头一回说我做的挺好的。”
“我除了这些成就,大概也不是个让他骄傲的儿子。”许舒低下头,眉目间难掩落寞。
陆璃注视着他的侧脸,恍然能理解为什么他会用表面的阳光掩藏内心的疏离。对于一个在成长阶段需要被鼓励和肯定的孩子而言,唯有表现得乐观开朗,展现出大家都喜欢的模样,才会收获嘉奖。
特立独行不被允许,可他偏偏是一个没怎么获得过爱的人。
在那些他格外需要温暖的年岁,他被动又主动地把自己锁住。
他和陆璃不一样。他内心的那层冰霜是经年之久一点点把他冻上的,不是轻易就能化开的。
陆璃只感到心脏被狠狠地捏住,久久地疼痛。
她把手套摘下来,带着暖意的手轻轻钻入许舒冰冷的掌心,捂住了所有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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