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一交替,商场要随着更换美陈装饰,周年庆之后就冷清下来的商场,也要去联系各种能共创活动的机构来增加人气,加上马上年底了,还要给上级领导做年终复盘汇报。
韩慧空出来的岗位,迟迟没有人顶上,所有的事情像雪片一样砸到余晖头上,一个人忙得团团转。
立冬之后,天黑得很早,办公室也冷。余晖不想在这种凄惨的环境里加班,就把没做完的PPT打包,带回家里继续做。
凑合吃了晚饭,余晖窝在沙发里刷手机,和PPT一对比,手机都变得比平时更好玩了,让她越刷越起劲。
可惜带回来的工作不会自己变少,她用钢铁般的意志,放下手机,打开电脑,接着做这个该死的PPT。
刚进入工作状态,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响——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把压下。紧接着,方森屿跌跌撞撞地进了屋,迎面要倒在门口的鞋架上,余晖赶紧起身冲过去扶住他。
方森屿被一股浓重的酒味包围住,余晖挥散直往鼻子里钻的味道,蹙眉问:“怎么喝这么多?”
方森屿没回答,只是看着她傻乎乎地笑。
余晖费力地架起他的胳膊,半拖半扶地将人挪到沙发旁。方森屿重量大部分压在她身上,短短几步路,给她累得够呛,跌坐在沙发边沿,缓了好几秒才顺过气来,打量着方森屿:“你还认识我么?”
方森屿仰躺在沙发垫上,眼皮半阖:“没醉到那个份上。”
“头晕吗?”余晖拍开他在自己腿上乱动的手,拿起手机低头搜索解酒的方法,站起身,“躺着别动,我去给你弄点蜂蜜水。”
打开冰箱门,取出那个熟悉的玻璃罐,罐子里的蜂蜜已经见底。余晖用勺子刮出瓶底和壁沿的最后一点蜜,寻思着下次得让家里再寄点过来补货了,
冲入温开水,拿勺子一圈一圈地搅拌,直到杯子里晕开琥珀色。
余晖把杯子放在方森屿面前的茶几上。见他的眼神似乎比刚才清醒了一些,就开玩笑道:“你说实话,其实你是看中了我的蜂蜜吧,大老远跑过来喝这最后一点。”
方森屿勾着嘴角笑:“我就不能是一喝多就想你么?”
余晖撇撇嘴:“我才不信,你肯定是想让我伺候你。”
方森屿笑得更深:“那你打算怎么伺候我?”
余晖直觉两人说的伺候不是同一个意思,抱起电脑转到了对面,离他远了一点:“我可听不得这样的话,小心我把你赶出去。”
她走到哪,方森屿的目光就跟到哪,扰得她心神不宁,都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做PPT。余晖的工作效率直线下降,忍无可忍地从屏幕后抬起眼,嗔怪地瞪向他:“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方森屿泛着醉意,黏糊糊地说:“我刚在想,要是你这么好看的女孩是我女朋友该有多好。然后我仔细一想,你猜怎么着?这居然真是我女朋友,给我开心的。”
余晖没了脾气:“你女朋友现在要忙工作。你要是能安静待一会,不要用视线干扰她,她也会很开心的。”
方森屿脸上浮着笑容,顺从地闭上了双眼,听着她敲击键盘的声音,等待脑袋里的眩晕停止。
意识昏昏沉沉之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摸索着掏出手机,眯着眼看到来电显示,撑着坐起身,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絮絮的说话声,方森屿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简短地回应:“我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嗯”,语气平淡,透着惜字如金的疏离。
方森屿挂了电话,对上余晖探究的视线,主动交代道:“我妈,让我回去参加我姐的婚礼。”
余晖探究的目光顿时变成了震惊:“你姐?亲姐?”她没怎么听方森屿提起过家里人,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
“亲姐。”方森屿简短地重复道,将手机扔在茶几上,躺回沙发,闭着眼睛。
余晖察觉到他不愿意再多说,就没再追问他家里的情况,只说了一句:“你对你妈妈好一点,说话不要这么凶。”
“嗯,”方森屿含糊地应道。
客厅又重新回归安静,只剩下余晖一下一下敲着键盘的清脆声响。
方森屿家就在绍城隔壁,打个车就回去了。
他姐没跟他说过有什么需要他参与的流程,事实上,他姐没跟他说任何事,从头到尾没跟他通过一个电话,没发过一条消息。
她要结婚的事,方森屿还是在先在朋友圈刷到了婚纱照,后来从妈妈打的电话里知道了具体日期。
他本来是想当天回去露个脸就行,但想想,他家里没一个靠谱的,还是收拾了两套衣服,提前回去了。
回去那天,他打车的终点地址不是自己家,而是他叔家的小饭馆,这是方森屿的习惯。不管从哪里回去,都先回他二叔家。比起他家,二叔家更让他有归处的感觉。
还没到饭点,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二叔就坐在靠收银台的那张老位置上,驼着背,在那刷手机。
方森屿推开门,喊了一句:“二叔。”
中年人抬起头:“哎呦!阿屿!我猜你这两天就要回来了,吃饭没?叔去给你下碗面,”他说着就放下手机要往厨房钻,
“不用,我吃过了。”方森屿拦住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环顾四周,店里只有二叔一人,“我婶呢?今天没在店里帮忙?”
二叔重新坐了下来,拎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热水,推到面前。“你婶找了个班上。方雯这不是上高中了嘛,学这学那的,开销太大,这小店撑不起来,就让你妈帮着介绍了个工作。”
方森屿端着茶杯,热气氤氲上来:“方雯都上高中了?”
二叔:“可不,时间过得快着呢。”
方森屿沉默了片刻,指尖在茶杯上转了一圈:“蔡雅的对象,有没有带回家里见过?”蔡雅就是他姐,跟他妈妈姓。
二叔摇摇头:“没有,听你婶零零碎碎地说,那男的条件也一般,不过你妈都没反对,我们就更不好说了。”
蔡雅虽然也跟着方森屿管他叫二叔,但毕竟隔着一层——方森屿和蔡雅,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蔡雅跟着她妈妈嫁过来的时候已经六岁了,什么事都懂了,和他们这些亲戚,建立不出来毫无隔阂的感情。
方森屿从小到大,从各路亲戚嘴里听到的关于蔡雅最多的评价,就是“安静”、“斯文”,
他也是长大后,人情世故懂得多了,才咂摸出来他们真正的意思是在说蔡雅不热络,养不熟。而蔡雅应该是一直都心知肚明的吧,始终没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人。结婚这么大的事,也没想着让人帮她掌掌眼。
方森屿听得心里一堵,脱口道:“她也不怕摊上我爸那样的人。”
二叔瞧了他一眼,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总不好跟侄子一起在背后骂自己亲哥吧。
闲扯了一会,开始有零星的客人进店了。二叔起身钻进厨房,开火热灶,方森屿不用人嘱咐,自然而然当起了店小二,熟练地点菜、擦桌子。
帮着忙活完晚市最紧的那一阵,方森屿才慢吞吞地往家里走,他家住在不远处的老小区,二楼那扇熟悉的窗户此刻黑洞洞的,一看就知道,没人在家。
沿着这条街再往前走一个路口,有一间棋牌室,方森屿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能在那里找到他爸。
但他宁愿在楼道里冻死,也不会去找他爸的。
声控灯亮了又灭,方森屿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手机都快要玩没电了,一楼总算响来了熟悉的说笑声和脚步声——蔡雅和他妈妈。
她们并肩走上来,两人手里都抱满了大大小小的快递箱子。
“妈、姐,”方森屿站起身,声控灯应声将楼道照了个透亮,他下了几个台阶,伸手接过妈妈手里的几个箱子。
面前的两人显然都没预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同时愣了一下。尤其是他妈妈,一脸惊喜:“你怎么都到家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在楼道里吹冷风,什么时候到的?”
方森屿:“刚到。”
蔡雅在一旁调整了一下怀里箱子的重心,接口道:“我们刚才还说着要不要去大姨家坐坐呢,还好没去,不然你可真要等好久。”
三个人站在门口寒暄完,进了屋就各忙各的。妈妈边念叨着“累死了”,边走进了卧室,说是要准备洗澡睡觉了。
蔡雅蹲在客厅忙着拆快递,拿出里面各式各样的喜字贴、拉花和一些装饰品。方森屿瞥了一眼,默默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堆满了杂物,每次回来都要自己动手清理出一块能容身睡觉的地方。
方森屿收拾完,回到客厅。看见蔡雅正举着一个还没充气的红色大喜字气球,在客厅里来回比划,寻找最佳的悬挂位置。
方森屿走过去,在红木沙发坐下,绞尽脑汁找到个话头:“要现在就充气吗?”
蔡雅背对着他:“不用,很快就会没气了,明天晚上再充。”
言毕,两人之间就无话可说了,气氛隐约有些尴尬。
同在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姐弟俩之间的相处能生疏成这样,也是没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至少方森屿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导致感情破裂的重大事件。他们一家四口,一直在各过各的,互不干涉,也互不温暖。
家里有人,却没有爱。
这也是方森屿从小就更喜欢往二叔家那小饭馆钻的原因,他叔叔和婶婶会在油烟机的轰鸣里拌嘴,会为了方雯的成绩着急上火,也会有商有量地去办事,那才更像一个家。
方森屿看着蔡雅忙碌的背影,想了想,还是问道:“那男的对你好吗?”
蔡雅正从一个大纸箱里扯出一串红色的装饰拉花,闻言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凑合过呗,我也这个年纪了,还能翻出什么花?”
这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看得方森屿心里很不舒服,可他也无能为力,干巴巴地说:“希望你没遗传到咱妈看男人的眼光。”
蔡雅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你爸其实挺好的,起码不会家暴。”她看见过她亲爸把妈妈摁在地上狂扇耳光,那是她童年最清晰的噩梦。
方森屿嗤笑一声,觉得很荒谬:“现在的标准已经这么低了吗,不家暴也能算优点?”
蔡雅没有反驳,只是低头继续整理那些喜庆的装饰,语气依旧平淡:“那你要是遇到好的女孩,就好好对人家,我爸和你爸都是现成的反面教材。”
方森屿条件反射般想起了余晖,想起她的眼睛,想起她专注时的侧脸。他脸上的讥诮慢慢褪去,神色缓和下来,低声应了一句:
“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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