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店旁边找到个僻静的角落才划开接听键,屏幕上出现她爸那张被晒成酱油色的脸。她觉得有些搞笑,忙问道:“喂,爸爸,点解你又似晒黑咗嘅?(你怎么好像又晒黑了?)”
屏幕里,她爸平举着手机对自己的脸照来照去:“系咩,冇计啫,宜家滴太阳真系好晒喔(是吗,没办法,现在的太阳真的很晒)”,她爸照了半天无奈接受了现实,转移话题道:“你食咗饭未啊?(你吃了饭没啊?)”
余晖:“食紧,我今日要加班,啱同同事一起吃(正在吃,我今天要加班,刚和同事一起吃)”
她爸:“噢,都冇咩事,就系店里入咗桃子,你阿嫲话寄滴过去畀你(也没什么事,就是店里进了桃子,你奶奶说给你寄点过去)”
这个时候家乡的桃子清冽脆甜,是余晖的心头第一好,她欣喜道:“好哇好哇,我阿嫲嘞?(我奶奶呢?)”
“喺度,咁你同佢讲(在这里,那你跟她聊)”,说着她爸就把手机递出去,屏幕上的脸变成了她家老太太爽朗的笑脸。
余晖奶奶的口才是长期聚众讲八卦训练出来的,不说天下无敌,起码也是个万里挑一。余晖毫无还嘴之力,只能听着她从给儿子送晚饭一路讲到隔壁的铺租,最后绕回来问余晖什么时候回来帮家里看店。
余晖对这个问题走向毫不意外,从她大学毕业开始奶奶就不停地游说她回家去,这两年为了反游说她奶奶,她也是各种好赖话都说尽了,但彼此都不为所动。
于是,她奶奶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紧急搜罗几个说辞搪塞一番成了她俩通电话的固定流程。
奶奶总说需要她回来帮忙看店,但其实她家就一个四五十平的水果铺子,她爸一个人绰绰有余。余晖虽然没有什么清晰的人生规划,但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围着几颗水果打转,这微不足道的志气,还要顶着“不孝”骂名,实在亏得慌。
跟奶奶废了半天口舌总算又暂时逃过一劫。
余晖挂了电话,从角落里出来,迎头撞上在门口抽烟的方森屿,他也明显吃了一惊,说:“我还以为你公司有急事找你回去呢。”
余晖莞尔一笑:“没有,家里的电话”,说完就准备开溜,可方森屿掸了掸指间的烟灰,又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
这……怎么还有私聊环节?
余晖老实答道:“遂南人。”
方森屿:“噢,你们那边口味好像比较清淡,难怪看你没怎么吃。”
原来是在做售后回访。
她确实因为这锅太辣没怎么敢吃,但她说:“没有啊,我一直在吃啊,我算是遂南人里的吃辣优等生。”
方森屿清瘦的脸上泛起浅笑,余晖没等他接话,补上一句:“我先进去啦”,转身进了店门。
桌上的几个人脸上都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晕,不知道是被热气熏得还是喝酒喝得,桌上那口锅还在不知疲倦地咕嘟咕嘟冒着泡泡,除了埋头打字的吴瀚,另外三个人推杯换盏,感觉离拜把子不远了。
余晖重新在韩慧旁边坐下,后脚方森屿与她擦身而过,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韩慧偏过头盯着她看,卡壳了半晌才成功把语言模式切换成普通话,问道:“是公司吗?”
余晖:“不是,我家里打来的。”
韩慧明了,指着那口沸腾的热锅,说:“那你快吃,就你吃得少”
怎么都说她吃得少,有这么明显吗?
刚才听她吹牛的人证还在侧,余晖坚持嘴硬到底:“我真吃了不少,你们聊天的时候我一直在吃,都差不多饱了。”
韩慧:“骗谁呢,总共没见你吃两口”
余晖继续嘴硬“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吃了很多”
又坐了一会,余晖瞥一眼时间,已经差不多吃了一个小时,心里惦记起了还在进行的活动。她见桌上的人都放了筷子,把碗里的两片牛肉丢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心里留意着可以随时提出告辞的恰当时机。
左顾右盼地等了半天,除了被他们灌了一耳朵叽里咕噜的方言,啥也没等到。眼瞅着桌上没有要散场的意思,余晖只好主动出击,凑在韩慧耳边,轻声跟她说自己想回一趟活动现场。
韩慧猛地转过头,炸雷一般反问:“为啥?”调门之高,让一直闷头玩手机的吴瀚都看了过来。
余晖登时头皮发紧,赶紧提高音量解释道:“我回去看看,活动那边没人盯着我不太放心,”然后转头看向方森屿,说:“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方森屿:“这么快就撤了?”
余晖:“没办法,那边还得去盯一下,这个火锅很好吃,谢谢了”说着就拿上自己的东西起身,和众人挥了挥手告别,然后脚底一抹油跑了。
他们过来的时候,空气里还带被太阳烘烤过的余热,天空也是亮堂堂的。现在她独自往回走,沿途的居民楼上零星亮起了温暖的灯火,川流不息的电动车混着靛青的暮色,在破旧的小巷子响起了悠长的尾音。
刚才火烧尾巴似的余晖现在却不着急了,在粘稠而喧嚣的夜色里闲庭信步。还想随手拍几张自带氛围感的美照,不过摆弄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构图角度,遂作罢,直接用眼睛沉浸式享受夏日傍晚的烟火气。
有人作伴热热闹闹地吃顿大餐固然很好,可她始终还是更适合悠闲的自斟自酌。
今天也算是解锁了新地点,她毕业之后在这个商场上了两年的班,平时要么点外卖,要么在商场里吃,从来没往这边来过,以后有时间再过来转转好了。
她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人已经走回了商场的门口。
一进去耳边就涌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这场活动最后的演出嘉宾是位唱跳歌手,余晖到的时候已经临近演出末尾,他有些跳不动了,现场的观众零零散散,可他依然全力表演,敬业得让人感到心酸。
余晖走到舞台前帮他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席地而坐,充当为数不多的固定观众。反正她不忙,有时间欣赏一场竭尽全力的演出。
手里忙碌了一个下午的相机在她坐下的瞬间立刻进入了休眠模式,她抱着这个没用的摆设一直坐到演出结束,直到工作人员过来拆收设备,她心里才后知后觉地浮现出如释重负的快感——历经一个多月的折磨终于结束了!
后续的收尾工作是活动公司的职责范畴,余晖跟楚昕打了个招呼,连办公室都不想回,顺着人潮就出了商场,踏上轻松愉快的下班路。
她住的地方,一出地铁就有一条美食街,各种小吃应有尽有。
还在地铁上余晖就想好了,待会出去先买份香香脆脆的炸串,再买个冰冰凉凉的柠檬水,搭配刚刚更新的综艺节目。
简直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周末了。
然而,真的站在炸串摊前,看到码得整整齐齐的食材的那一刻,她胃里灼热的感觉一下变得特别明显,应该是在提醒她千万别冲动。余晖识相地放弃了炸串,只能含泪带着柠檬水回家就薯片。
她其实真的没吃饱。
之所以在他们面前嘴硬只是单纯不像让自己显得很矫情。毕竟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一场,人家能请你吃个饭已经是仁至义尽,实在不好太把自己当回事。更何况,入乡得随俗,她从大学开始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不能吃辣委实是自己太菜。
钥匙在孔洞里“咔嚓咔嚓”地转了两圈,余晖推开门,换上轻便的拖鞋。把手里拎着的相机包和柠檬水一并放在茶几上,然后一屁股陷到单人沙发里。
她点开期待已久的综艺,从茶几下面翻出几包薯片和瓜子,毫无心理负担地熬到后半夜。
第二天睁开眼,已经接近中午了,她洗漱完还没决定好中午要点什么外卖,便拿起茶几上的相机,拆出里面的内存卡,把昨天拍的照片导到笔记本电脑上,一张一张地翻阅。
前半部分的照片是韩慧拍的,数量不多,质量无可挑剔。
后半部分是余晖自己拍的,她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构图和参数,论数量倒是遥遥领先,但仔细挑选下来能用的没几张。
其中有一张两点半乐队的,她越看越喜欢,拖到软件里简单调了颜色和细节,得意地想着:这能直接拿去当宣传海报了——照片里抓拍到了他们前排三个人同时起跳的瞬间,他们发丝飞扬,神情专注,像是一头扎进喧嚣的音浪里,青春无畏的气息喷薄而出。
要不要给方森屿发过去呢?
余晖揪着头发纠结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不发了。
冷不丁地给人发张照片,人家也会觉得莫名其妙的吧……
那顿火锅之后,余晖恢复了往常按部就班的生活,每天上班写写营销计划、发发推文。
直到某天早上,她正啃着白胖的大馒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韩慧施施然在旁边的工位坐下。
余晖“嗖”地一下就蹭过去:“今天有情况喔?”
韩慧含着笑:“去看演出不得打扮一下?”
余晖:“啥演出啊?打扮得这么好看。”
韩慧:“两点半啊,我们那天不是约好了去给人家乐队捧场的么,你忘啦?”
什么忘不忘的,余晖压根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余晖:“啊?我不知道这事啊。”
韩慧:“噢,好像你那会没在,没事,你今晚应该有空吧,咱一起去呗。”
余晖:“不了,人家约的是你,我跟着去算怎么回事。”
韩慧:“一起去吧,给他们捧捧场,有可能今晚是他们最后一场演出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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