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上钱来拽住陈列的衣领推搡。
这一次,陈列死死攥住他手腕。
他已十八岁了,比陈占擂壮出许多,陈占擂力量上一点不占便宜。可真正让陈占擂发怵的是陈列此时的眼神。
陈列一直在笑,喉管里咕咕的,可他眼神是完全意义上的沉冷,像一堆火燃烧殆尽后的余烬。
他攥着陈占擂的手腕冷冷看着,直到陈占擂嘴里不再敢骂骂咧咧也不敢再动弹。
他一把甩开陈占擂:“如果你以后还敢来找我……”
他这句话没说完,便倦怠似的一挥手,转身走了。
-
陈列一个人埋头走出两条街,才在一个公交站牌边停下来。
恍然回神的时候,眼神迷惘地望一眼空荡荡马路。
不知是除夕这天公交晚点,还是他已错过了无数辆公交。
他终于拔腿往前走去,觉得双腿沉甸甸的,抬头看天,才发现不知何时,一场冬雨已灰沉沉地落了下来。
他连裤子都被浇透,沉甸甸裹住双腿,脚似灌了铅。
陈列漫无目的在街道上游走,世界变成一片灰白的海洋,雨落得让人有窒息之感。
他渐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家乡,他的家乡总有坡道起伏,参天的古树边是巨石垒出的墙,夏天绿意森然,蝉鸣声声,路边有人挑着扁担,卖自家种的西瓜。
他总幻想他妈还在的话,会牵着他的手走过那样的街道。
可现在他如丧家犬一般逃离了家乡,连曾经的幻想都被击得粉碎,变成荒唐的笑话。他不知走了多久,连小腿肚都在发胀。
他不知自己是在一路往前,还是不停兜圈。凭着最后理智想要回河畔,只有那艘破船也许还属于他,可这时他发现,自己已完全不辨方向了。
他茫然站在街道上张望,看见路边一家尚且开着的超市,便走了进去。
店里守着个年轻的姑娘,看上去应该在这里打工。一见陈列,露出恐惧神色。
陈列脑子里昏沉沉的,完全没意识到此刻浑身湿透的自己有多么人不人鬼不鬼。他甚至不知自己走进超市来买什么,目光落到柜台上的那一排打火机,才抽出一支来。
走出超市,他连走动一步的力气也没了,径直坐在了路沿上。
雨水汇成汩汩的细流,从他脚边的排水井盖流走。他摸出自己口袋里的烟,才发现被雨浇得透湿再也点不燃了。
他发现贴身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硌着他的心脏。
手伸进去,掏出来,才想起自己贴身的口袋里、还装着亡母的一张旧照。
他又低低笑了声,擦燃火机、对准那照片一角。
雨却实在太大了,整个世界不辨天日。他第一下没擦燃,火石又擦了两下、三下,发出咔咔的声音,蓝色火苗终于燃起来的时候,他烧了那张照片。
拎着那张照片一角,他茫然盯着逐渐腾起的火苗,脑子里琢磨着自己待会儿该怎么回去。
这时,漫天的雨里出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陈列迷惘地抬起头去。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发烧了,出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的幻觉。
因为姜堇站在那里。
姜堇沉默地站在雨里看他烧完了那张照片,才向他走过来。
他哑着嗓音问:“你怎么在这?”
“我在找你。”姜堇的声音穿透雨幕:“你一直没回来,我不知道你手机号。我走了很多条街,在找你。”
陈列勾唇笑了下。
这是燃起火柴一瞬涌现的幻觉也好罢,他情愿同这幻觉对话。
“对不起啊。”他絮絮地说:“那桶饺子被我打翻了,吃不成了。你去医院看过你妈了吗?今天过年,你们吃的什么……”
姜堇上前一步,一手绕过他后颈。
在他茫然还未回神的时候,姜堇细瘦的手腕向前一带,把他的头揽入了自己怀里。
姜堇说:“陈列,你真可怜,原来从来没有人爱你。”
那一瞬陈列心里涌起本能的恐惧,十分害怕姜堇安慰他。
可是姜堇再没说一句话了,只是在漫天的、冰冷的、好似没有尽头的雨里揽抱着他的头。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
新学期开学,陈列远远便在走廊里瞧见叶炳崐,扬着手臂冲他挥舞:“列哥!”
又冲过来勾他的脖子:“你看我有什么变化。”
陈列把他从自己身上往下摘。
他一挑眉:“我染眉毛了!”
陈列:“秦筱婷喜欢无眉道长?”
叶炳崐哈哈干笑两声,这时走廊里几个女生挽着手哒哒跑过来,叶炳崐赶紧拽着陈列侧身往边上一让:“你们一个寒假没见列哥也不必激动成这样……”
却见那些女生不停步地擦身而过。
叶炳崐一脸懵:“她们不是来看你的啊,列哥?”
进了教室才听女生们议论,一班、校草什么的。陈列随手拽了一个女生:“什么情况?什么校草?”
“叶炳崐你手怎么那么欠呢!”女生毫不犹豫朝叶炳崐手背打过来:“怎么你们不知道吗?一班新来了个转校生……”
说着双手一捧面颊:“好帅!”
“瞧你那花痴的样子。”叶炳崐一脸不屑:“有我们列哥帅吗?”
“不一样的类型。”女生继续星星眼:“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清什么,就是挺复杂那个字……”
“隽!我都知道那个字读隽!”叶炳崐忍无可忍地冲她吼,又对陈列表白:“列哥你放心,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帅的,我只认你这个哥……”
女生笑得肩直晃:“搞什么,你爱上列哥了啊?”
一班则不像十一班这么闹腾。
一个班级就像一个小社会,同一“阶级”的三五成群,各自讲述着寒假的奢侈见闻,或许又能为在圈层里的排序添砖加瓦。
唯独姜堇静静坐着,理着面前的课本。
“姜堇姜堇。”杜珉珉cue到她:“你今年过年有没有去LA看外婆?”
姜堇理着书籍的手顿一顿。
想到除夕那日、她从医院看完白柳絮回来,在河畔的泥泞地里看到那些散落一地的饺子,个个滚了一身灰,狼狈得不成样子。
一如她与陈列的生活。
她笑一笑刚要答话,教导主任背着手在教室门口喊她:“姜堇。”
一教室的人立刻噤声。
姜堇走出去。
就连教导主任这么严厉的人看见她都柔和了几分神色,问她:“稿子写好了吗?”
姜堇点头。
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开学这天,高三全体学生要开高考动员会。姜堇作为上学期期末考的第一名,自然要发言。
不一会儿,班主任走进教室,号召大家去礼堂集合。
姜堇方才已跟着教导主任先走了,此时在后台候场。她捧着一本英语书在看,额前柔软的碎发垂下来,又被她勾回耳后。
直到教导主任领着个男生走进来。
姜堇抬眸。教导主任先前已跟她打过招呼了,今天动员会上发言的新增一人,便是一班新来的转校生,名叫周维笙。
高考前最后一学期转学其实是种傲慢的表现,但他履历实在漂亮,也不张扬。非常典型的冷白皮,清瘦,翻书时让人注意到他细长的手指、和手腕上流畅凸起的一块尺骨。
他走进教室来的时候,姜堇一只耳朵听见语文课代表悄声议论:“让人想起一句古诗。”
“什么?”同桌问。
“秋清宁风日,楚思浩云水。”
两人在教室里互相没打过招呼。此时教导主任替他们介绍:“这是姜堇。这是周维笙。”
姜堇点点头。
男生也冲她点点头:“你好。”
教导主任便先离开了,留他俩在后台复习稿子。姜堇没什么可复习的,稿子是她自己写的,翻来覆去无非那么几句话,早已烂熟。
她低头继续看书,校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一下。
还未正式开学这天不至于没收手机。姜堇掏出来看一眼,是杜珉珉发来微信:[姜小堇,我上厕所的时候是不是把耳机给你揣着了?]
姜堇一摸校服口袋,还真是。
杜珉珉又问:[教导主任走了没?走了的话我过来拿。]
姜堇便让她过来。
杜珉珉贼头贼脑地溜来后台,刚要唤姜堇,看到角落里坐着看书的周维笙,脚步明显顿滞一下。
也不往里进了,扒在门口唤姜堇:“呲呲~”
姜堇笑着向她走来,把耳机递她。
她拉住姜堇的手,压出气声:“你怎么没跟我说周维笙也在啊?”
“嗯?”姜堇:“喔,他待会儿也要发言。”
“是不是很帅?”杜珉珉小碎步地跺两下脚。
姜堇浅一勾唇:“还好吧。”
“这都叫还好?”杜珉珉用气声惊呼:“那什么样的你才觉得帅?”
姜堇仍带着那股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说话了。
杜珉珉溜走以后,姜堇回到自己座位拿起英语书。
“你在看什么?”
姜堇反应过来,是坐另一端的周维笙在同她说话,便抬起头来,眼眸清亮:“《Tender is the Night》。”
她的发音实在漂亮,标准缱绻的英音。
周维笙淡地一笑,向她亮出自己在读的书本封面——也是菲茨杰拉德的那本《夜色温柔》。
并且巧合的是,他们选择了同一出版社的同一封面。
周维笙问姜堇:“刚刚在教室听说,你在LA过春节?巧的很,我也在那。”
便是在这时,教导主任领着两个男生走进来。
姜堇眼神投过去。
不知为何,她比眼神先一步得知来的是陈列。也许从他的步调,也许从他的气场。
陈列总想藏进尘埃里,可他却是任何场合都不会被忽视的那种存在。气场凌厉地割伤空气,而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寸发和瞳色是一种纯粹的黑。
姜堇看他一眼。他的眼神始终回避开姜堇。
教导主任在训他旁边嬉皮笑脸的叶炳崐:“坐不住是吧?屁股长刺是吧?坐不住就来给我打扫后台!”
他气呼呼走了,留下叶炳崐拎起扫帚也没个正形,抛一把给陈列:“列哥你可别怪我死活拽着你,有难同当嘛。”
哼着网络神曲开始挥扫帚,不算扫地,玩似的,对房间里两个优等生视若无睹。
姜堇这时才回答周维笙:“嗯,是去了LA过春节。”
周维笙问:“感觉怎么样?我最怕金龙游行,每年却都被妈妈和姑母拎着去看。”
陈列握着扫帚、垂眸望着眼前一小块地板。
其实这里没什么灰,比饺子滚落一地的河畔干净多了。
姜堇浅笑一下:“我也怕金龙。不过Los Angeles Flower District真不错,我外婆喜欢植物,每年全家人陪老人家去逛,那里的兰花特别新鲜。”
姜堇看着陈列握着扫帚背对着她,这时直了直腰。
因为她轻悠的语气,好似她真正去LA过了个顶不错的新年一样。
注:秋清宁风日,楚思浩云水,唐·王昌龄诗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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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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