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呈桥型贯穿整个二楼空间,左近右出,或右进左出,总能从一块区域走到另一块区域。见证这个变化的就是周围书籍类型的改变。
李远把书店的格局重新翻新了。进门右拐是文学类书籍,古今中外一应俱全。左侧则是偏向应试教育的各类习题册,虽然类别有限,却也占了半壁江山。
至于二楼,则是由钱进负责的。这里光线暗淡,他给书架顶端装上几盏手工的小灯,再加上摆放得“荡气回肠”的书架,简直成了一个秘密基地,内藏乾坤。
那是摒弃全世界的静谧。
很多来过这里的人都露出惊艳的目光,乐意时常来他这里走一走。
其中有一个孩子令他印象深刻,他时常在周末来到这里,窝在一角看书。有时候看到钱进经过还表现得很不好意思。
钱进在他走后才发现对方看的是《红与黑》的中英对照译本,旁边还有《百年孤独》、《傲慢与偏见》等听上去很厉害的书。
至于那个孩子年纪不大却为什么独爱看这类严肃文学,其实是只有少部分的书籍没有被塑封。
他想了想,跟李远商量后,二人给每栏相同的书籍都拆出一本当作范本,允许顾客试读。
当那个孩子再次来到这里时,惊奇地发现了这一变化。
那天他还是下定决心把那本他常看的《红与黑》给买走了,用的是他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纸币有零有整,但板板正正。
寒来暑往,春去夏又将至。
他们踏踏实实地在这里住了两年。这两年间,他们把楼后的露天厨房给拆了,又换了更加便捷的小电锅,从一楼门口左侧隔开一个仅容一人的小空间。
书店前面的这条街逐渐有了人气,还要仰仗于新闻媒体的发展以及不远处的一家店铺。
那家店铺卖的是一些民间传统手工制品,精美实惠,令人爱不释手。
于是他们这些周遭的人都被带动得更有“活力”了。
不得不说,这条街赶上了好时机。门前的路越修越好、越来越宽广,来往的行人、车辆也渐渐多起来了,就连他们书店的生意也跟着沾光。
夏日来临时,钱进见天气炎热,在门口开辟了一段空旷的空间,固定两架遮阳伞,又在底下放了几张椅子。和书店紧邻的墙壁则立了一排书架,是钱进自己做的,他的木工活还不错。
钱进给这排书架又装上了“门”,它们俨然已经变成了小柜子。里面塞满了被淘汰下来的书籍,多半都是落灰的,或者有瑕疵的,可供歇脚行人随手翻阅。
思来想去,他又给桌上添了一小桶纯净水,桌架里塞了几只干净的一次性纸杯。
竟这样,来往避热行人感念店主的好意,也肯赏脸进店光顾。
书店的生意总是不忙的,即便来的人比过去多起来。
这一天,李远照旧在整理书架,钱进则闲在室外的遮阳伞下。
迎面走来一个青年,似乎刚从不远处的文创店拍照回来。他在外面随意挑了一个座位坐下,翻看自己拍的照片。这时,他突然抬头看向窗内——李远正在那边收拾书架。
年轻人似乎吃了一惊。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
钱进看他似乎认识李远,于是走上前去和他攀谈。
见钱进上前说话,那个年轻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恍然大悟一般接过茬,二人倒是聊上几句。
钱进听年轻人说,李远曾经教过他。
只不过他高考失利,没能上个好大学,现在就随便找了个班上,偶尔搞搞互联网相关的副业,做自媒体,当博主什么的。
钱进说要把李远叫出来,不过被青年给拒绝了。他说混得不好,就不好意思见以前的老师。
年轻人离开了。他的到来对二人的生活似乎没有半点影响,就连晚上钱进和李远闲下来后照例唠嗑都忘了这回事。
这时的钱进还在和李远策划十月长假出去旅游的事情。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能在这方小天地住一辈子,那么偶尔出去游玩就成了最合适的调剂品。
但是意外还是与他们平静的生活不期而遇。
最初是钱进在买菜的途中总能遇到对他指指点点的人。他还好奇来着,是不是自己脸上沾什么东西了。
他在人们异样的眼光中感受到了一股没来由的恶意。
钱进不禁安慰自己,或许是错觉吧。他还为自己的耳朵感到遗憾——听不清他们在谈论什么。
事情发酵的很快,李远最近似乎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每当要开口时,他又总含糊过去。
李远这番异常的态度让钱进有一种抓心挠肝的感觉。他们早就过了互相有所保留的阶段了。
在很平常的一天,房东大姐拎了好几大袋菜回去,遇上了钱进还对他说,她的女儿和女婿要回来看她了。
她说,这两个没良心的,都三年了没回来。
骂虽骂着,脸上却是笑着的。
钱进送她一段路。
第二天,房东的女婿就离开了,她的女儿似乎要留下一段时间。
也是同一天,房东大姐过来和他们说房子不继续租了。
钱进问:“怎么说不租就不租了?”
房东说她的女儿要回本地做生意,可能会用到房子。而且她年纪大了,以后也不准备干这些活了,就等着养老吧。
房东站在门口,钱进邀她进屋坐一会,给她搬凳子去,但被她拒绝了。
“我站着就行,一会还有事情。”
房东推拒一番,钱进也就不再客气。
过了没一会,房东的女儿来接她。
房东的女儿四十来岁,是一个看着很独立的女性,可以说“走路带风”。
女儿扶着房东走远了,她跟房东嘀咕着说些什么。好像是说“赶紧让他们走吧”。
钱进收回门口的凳子,关了门进屋了。
距他们的租房合同到期还有一个月时间,够他们好好收拾一通了。
把书收拾了,低价卖出去了。
其余无非是些生活用品,是最后几天才归拢的。
在离开前的这段时间,钱进东拼西凑,终于弄清楚了周围人对他和李远指指点点的原因。
最近一段时间他很少出门,每每要出去时,李远都抢先替他出去。
于是他就有时间跟这个地方做了最后的告别。
他熬夜看完了距离房间最近的一本书,那还是他给猫取名的时候看的,不过当时没看完。
可惜的是,猫死了。在他们离开的前一天。
距离上次见房东已经过了挺久。
房东又感叹着这只老猫的生不逢时。后来又骂它,说它活了一把年纪不知深浅,竟然吃了药死的老鼠,嘴里吐白沫抽搐着死了。
房东的女儿说,死了就死了,不就是一只猫吗。谁知道它有没有病。
猫被扔了。
钱进后来把它从垃圾堆里捡回来,清出一个见底的饼干盒装进去。
问了相识的兽医后,把它火化了。没有骨灰。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这座城市。
李远说要带他回老家。
他们带着不多的行李,天还没亮就坐上了火车。火车哐当哐当地走了一天,第二天上午才到站。
钱进拎着行李跟李远说,“要是你把我带到深山老林给卖了,我都没处说理去。”
李远说:“的确是深山老林,还有很远的路。”
或许是快要到家的缘故,李远竟然比以往多了几句话。
他说:“我就是从这里走出来念书的,后来还遇到了你。”
钱进问他:“那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情景吗?”
李远似乎陷入了回忆。
说来惭愧,他们是在一家同性恋酒吧认识的。那时的gay吧还是个新鲜东西。
他们这两个老东西就在三十多年前那个新鲜东西里相遇了。
李远带着他坐了几路投币的公交车。几站后来到了另外一个公交车站,这里的公交车是定点送人的,只在一个叫“新乡”的小镇子和县里往返。
破破烂烂得漏风的小公交车飞驰在乡间路上,掀起一阵尘土。路上偶尔有人挥手拦车,车便痛痛快快地停了。这里的司机似乎把十里八乡的地图都记在了脑子里,只要乘客上来时在车门口把地点一报,司机到了那个地方准记得,甚至都不用提醒就停车把人放下了。
被放下的人总是从这条乡间大道走向不同的乡间小道中。
天越来越黑,车里也越来越冷。
李远和钱进一人披了一件大衣。后来他们又把随身带的行李放在脚下、放在腿上挡风。
路上的太阳落到了青山绿水之下,于是青山绿水就变成了荒山野岭。路边的松林里还屹立着不少坟头。后来起风了,不知哪来的雾气,钱进说这像西游记的妖怪出来了。
他们一直坐到了终点站。
天已经黑透了。
司机停了车,就回站点睡觉去了。说是站点,其实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平房。
李远说要带他去找个旅店住。
钱进说:“这里这么偏僻,会有旅店吗?”
毕竟是一个镇子,他们还是找到了一家旅店,镇里唯一的一家旅店。
一个房间,一张单人床,没有窗户,没有门。只有门帘。
他们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凑合了一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再次出发了。
这次又是乘远程公交车,不准点,他们在路边等了近两个点。
这次是半路下车了,这时已经是下午了。
周围的环境很美。昨夜他们住的地方并没有下雨,但是这里似乎下雨了。
雨后绿草如茵,下午的阳光在草地间滚来滚去。路两边有沟壑,沟里外长满了杨树。各类的鸟躲在树冠里喳喳叫。其中有一种鸟的叫声最让钱进喜欢,那鸟每次都叫四声,李远告诉他那种鸟叫“四声杜鹃”,只要听过它的声音,它就会一辈子跟着你。
他们又走了很远的一段路,终于看到了一个四根木头支的旧篷子,旁边的草地拴着牛,放着牛车,草都被啃秃了。
牛车的主人在篷子底下席地而坐喝茶。走近了才看到原来是坐在干草垫上的。
李远走上前跟那人说了什么,那人听后转身就牵牛套车去了。
牛车平稳得很。一路上,赶车的人用方言和李远聊天。钱进只听懂了几句。
那人说,现在正赶上收秋,要不是你大方给的多,没人愿意来,都盘在地里头了。
走着走着就见到了一条小溪,水少,看着快要断流了。
他们沿着溪水,跟溪水一起走。
晚霞映在水中,河床湿一半干一半。
他们是半夜才进了村口,牛车又慢慢悠悠地晃了一会才到地方的。
赶车人没进院子,直接驾车离开了。
院墙是土墙,破破烂烂。房子也是,上面长满了草。
李远说那是他家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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