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岁月

谢尔特算是帕劳斯家族内部一处比较特殊的产业。

由于历史性缘故,本该作为不良资产清除的古堡却依旧存在于蒙德密林,而它的主人,帕劳斯一族现任领袖的哥哥,也仿佛有意与人世隔绝一般,几乎从未与外界接触过,要不是近期联盟的执行官退任后在此久居,以及发生了那场离奇的命案,谢尔特锈迹斑斑的大门也不会在短短一个月内,被如此多的人接连踏足。

它本该是沉默的,一如他的主人,在岁月侵蚀中无声地死去。

可帕劳斯一族却以一种漠不关心的方式,允许它继续存在于世。

或者说,是这个家族的历任领袖在默默保护着它。

荧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戴因斯雷布,雨停之后的阳光,带着被清洗过的干净的色彩,落在她金色的头发上。

“要不是空很信任您,先生…”荧微笑着说:“您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然后淡淡地转身,留戴因斯雷布一个人在池塘边消化她的警告。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荧也该去厨房帮忙准备午餐了,可戴因斯雷布的话却如同丝丝缕缕的风缠住她的心,让荧顿时改变主意朝空所在的地方走去。

她想知道那些被自己所忽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荧的印象里,这座古堡被划分到空名下之前,谢尔特的主人是一个叫弗丽嘉·帕劳斯的女人,她是上任家主莫里森的孪生姐姐,也是空和荧生理学意义上的母婴关系者,可是荧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早在他们出生后不久,这个叫弗丽嘉女人就已经自杀离世了。

她从某座高楼之上一跃而下,没有丝毫犹豫,因为病痛的折磨,也因为未婚女性的身份让她饱受世间非议,没人知道空和荧的父亲究竟是谁,就像荧不知道他们的母亲,当初是否带着一种解脱的心境离开了这个世界一样。

像一只飞向自由的蝴蝶,哪怕被代价折断生的翅膀。

而此后她的一生,皆被无言地埋葬。

因为除了未婚母亲的身份以外,她亦是帕劳斯接连两任领袖的亲属,是不能被提及的伤痛,也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污点。

可戴因斯雷布却在荧面前毫不顾忌地提起她的存在。

荧眸光暗了暗,关于谢尔特历代继承者的说法,她的确不曾听说过,而对方却明显比她知道得多,看来空很信任他的医生,对这些涉及家族利益的隐晦之事,也没有丝毫避讳之意。

荧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朝着主楼的方向慢慢走去,白裙曳地,漫过一路耀眼的阳光,和日渐焕新的城堡走廊,最后站定在二楼起居室外的阳台上,看着坐在圆桌前的空,正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经过执法者一个多月的高效工作,谢尔特整体的翻修改造已接近尾声,从今天开始她和空就可以搬回原来的房间居住,比起书房的逼仄和凌乱,重新布置后的起居室明显要舒适得多,而连接两个房间的阳台也被刻意种植上许多色彩鲜艳的花卉,因为荧觉得她需要一点鲜活的东西,去驱散空眼里的沉重与黯淡,哪怕只是些表面上的功夫。

她站在一株已冒出不少蓝色绣球的无尽夏旁,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而踟蹰不前,直到后来空感觉到她的存在,抬头看了过去,在一瞬的错愕之后,朝她绽放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荧。”

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而荧向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被他按在手心下的笺纸,“在写什么?”

“没…没什么?”

空下意识用手捂了捂,却根本阻止不了荧从他眼前抽走那张写满字迹的笺纸,清晰的笔触,充满了凌厉之感,倒和空病弱的样子一点都不匹配。

荧大概还未彻底摆脱那种上位者的强势,对空的抵触丝毫没有什么顾忌之感,她快速扫了一眼,“…当身体彻底被兽化时,女孩眼里的恐惧也已达到顶峰,兽人举起了前爪,如钢铁般坚硬冰冷的趾尖在她脸上划过,他想要安慰,可她却不愿被他碰触,他们好像永远都无法理解彼此……”

荧愣了愣,惊讶地道:“哥哥在写小说?”

“不是…”空有些局促,“只是觉得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常年卧病在床的日子,总会让人对房间外面的世界充满幻想,而多年来空已习惯在独自面对寂寞时,试着去描绘一个想象中的人生,当落笔成文,那些凹凸不平的字迹便像是让一切期许都有了实质。

这是空成长岁月中一场自我安慰的游戏。

而荧自然不会明白。

她站在空身侧,弯腰凑近他耳朵,“是我让你感到无聊吗?哥哥。”

温热的气息在耳畔拂过,空冷白的皮肤立即渗出红潮,连带身体也变得僵硬,他结结巴巴地否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荧在他身旁坐下,淡淡语气赫然漂浮着一种不悦的情绪,空怔愣地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荧…你在生气吗?”

“嗯。”

荧点了点头,而空顿时无措起来,“为、为什么…”

“因为戴因斯雷布刚才跟我说,有关你的事,我这个当妹妹的还不如他一个外人知道得清楚。”

荧回答得一点迟疑都没有,她想起刚才对方脸上的嘲讽,又面色如常地补了一句:“他还建议我先回都城好好扩充下自己的情报资源。”

“他这么跟你说的?”

空错愕地看她,而荧毫无心理负担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她也不算说谎,因为凭借最近的两次接触,荧明显感觉到戴因斯雷布对她的态度多少有些排斥,虽然荧还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但不妨碍她在这上面做文章,用来博取空的愧疚。

而效果也显而易见,空听了她的话,肉眼可见地沉默下来,半晌,荧听到细弱的一句,“我以为你不会想知道的。”

快至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砸落在阳台上,空披散的头发被光束缠绕得金灿夺目,而他眉眼间的纠结像是解不开的枷锁,看得荧突然有些后悔,可还不等她决定是否停止这场试探,空就已经和盘托出了。

“一直以来谢尔特被传承下来的不止是这处房产,还有其下附带的一个实验室,那是我们的母亲留给我的,用来寻找治愈我的方法,而戴因斯雷布就是那所实验室的核心成员之一。”

空三言两语地解释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上了一丝懊恼,“我不是要有意瞒你,只是觉得你应该是知道的,况且我们的母亲…走得并不光彩,你在联盟总要注意一下舆论的影响。”

“所以,你是觉得我介意听到有关母亲的一切?”

空没有说话,却用沉默代替了回答,荧张了张嘴,也一时没了言语。实验室的存在与她猜测相符,毕竟仅凭蒙德的一名普通医生,根本支撑不起空的整个治疗方案,而荧也突然间明白过来,怪不得空会一直拒绝和她离开谢尔特,原来在自己将他遗忘的那些日子里,早已有人不遗余力地拯救他着的生命。

而她那些说要带他去寻找治愈方法的话,听起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心血来潮?

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荧再次开口:“为什么会觉得我介意?”

虽然心里知道答案,但她依旧有些自欺欺人地想要从空那里听到一个让自己不那么愧疚的解释,而空迟疑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道:“你已经有新的人生了,荧,过去只会绊住你前行的脚步,而你能回头看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像是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揭开一样,荧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她知道空在说什么,他们童年共有的记忆,只停留在了空被送走之前那短暂的几年,而荧之后的人生,是被新的家庭收养,然后被家族领袖选中,作为新的继承者一路前行。

她忘记了来时的路,忘记了曾经拉着自己的手,说要回来找她的空。

眼里的酸涩一直蔓延到了心脏,荧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给空带来的伤害,尽管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起过。

荧慢慢地蹲在空的面前,像记忆里的那样握住他微颤的手,“对不起。”

是她亲手主导了他们渐行渐远的人生,哪怕之前她从未意识到过。

而空有些局促地看着荧,苍白的脸上满是病弱的无辜。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荧,你只是在走正确的路而已。”他抬眸看了眼周围越发耀眼的阳光,语气突然有些感慨,“我们都走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蓝色的无尽夏在风里摇晃,像是无声地在两人身侧叹息。

此时正午已至,里德大概已经准备好了午餐,而荧也是时候去帮忙布置一下了,她从空掌心里抬头,轻轻唤了声哥哥,那样子就和小时候做错事时的心虚和委屈一模一样,看得空神色一愣。

他眸光颤动,蜷曲的指尖不自觉握进掌心。

一直到荧起身离开,空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雀跃之中。

可戴因斯雷布却在此时出现,他仿佛行走在时空之外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空的身后。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告诉她了,可我还是不赞成你将她留在这里的决定。”

联盟的执行官没那么容易糊弄,所以戴因斯雷布全程都在真假掺半地与荧交谈,以增加真伪信息的甄别难度,他望了望城堡四周,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担忧,“自从她来了以后,谢尔特也好你也好,都在肉眼可见地发生着变化,所以我希望你能再慎重地考虑一下。”

可空却没有任何迟疑地拒绝道:“如果她离开,我们便只能站在对立的位置上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她已经离开联盟了。”戴因斯雷布再次提醒他,“不会再有任何与我们敌对的可能了。”

可想要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有多困难,眼前的空便是最有力的佐证,他依旧固执地摇头,说:“她只有一直在我身边,我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戴因斯雷布闻言无力地闭了闭眼,也不再作无谓的争论,只深吸一口气后,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兀自离开了房间。他自然不会相信空所说的自己母亲不希望他们兄妹有朝一日出现敌对的说法,只要他愿意,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避免实验室与联盟之间的冲突,可空却不计代价地将联盟的执行官拉下神坛,宁愿让自己的秘密处于被暴露的危险边缘,也要费尽心机地将他的妹妹困在自己身边。

而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戴因斯雷布也不想再去深究,他与空之间不过一场实验者和实验品的合作,犯不着去为他趟这趟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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