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章

朱厚炜思索再三,并未去存心殿,而是请牟斌、孙清等心腹前往靳贵院内相商。

靳贵躺在厚厚的被褥中,虽面色仍有些发黄,但精神到底还是好了不少,朱厚炜问过他的脉案,方放下心来,“前两日又从库房内发现一截党参,方才已让小厨房给靳先生炖一盅党参鸡汤来。这几日先温补着,待先生大好了,我们再宰头羊来做羊汤。”

靳贵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最为满意又最为贵重的学生,“你啊,哪有亲王府的后院后山跑满牲畜家禽的?”

孙清也跟着笑,“听闻人家宁王府里养的是孔雀,咱们府里养的却是鸡。”

本来朱厚炜也跟着笑,提到宁王却收敛了笑意,“养鸡种菜有什么不好?既可劝课农桑,又是乡野之乐,还能逞口腹之欲,一举多得,起码不必去盘剥民脂民膏吧?”

此话意有所指,靳贵与孙清对视一眼,“若只是养些孔雀倒也不妨事……”

“请牟大人将方才之言再复述一遍吧。”天气实在太冷,茶水倒上没一会便凉了,朱厚炜干脆坐到炭炉旁伸手烤火。

好在小厨房已将鸡汤端了上来,靳贵碗中配的是党参,其余人汤里放了竹荪,众人边喝鸡汤边议事,好不惬意。

牟斌将自己的推测全盘托出,靳、孙二人均是惊愕不已,孙清蹙眉道,“我朝藩王横行乡里者甚众,但如此肆虐的怕是不多见。更何况,若他当真私自招募江湖游勇,已然犯了朝廷的律法。”

“律法还是小事,要是大逆不道,那可就坏了。”靳贵一碗鸡汤饮尽,只觉五脏六腑暖意融融、无不服帖,听了这消息的惊怒也消弭了几分。

孙清摇头,“这些年咱们殿下上疏劝谏的折子也不少,可要么留中不发,要么就是陛下不理,此时涉及宁王,论辈分是殿下的尊长,若无十全凭证,恐怕不宜发难。”

朱厚炜失笑,“我在几位先生心中永远是个愣头青不成。”

孙清尴尬道,“下官并无此意,只是殿下一腔赤诚,担心殿下一时意气……”

“今日不同往日,我早也不是吴下阿炜了。”朱厚炜忍不住开了个玩笑,引得众人也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待众人笑罢,朱厚炜看着窗外白雪,沉声道:“实不相瞒诸位,我今日得到一道圣旨,还未来得及相告,陛下命我前去南京祭扫孝陵。”

“代祭?”靳贵到底在朝中资历最老,立时敏感问道。

朱厚炜摇头,“并非,只让我祭扫。”

“只有明旨?”牟斌似乎也反应过来。

“只有明旨。”

孙清猜测道:“兴许待殿下去了南京,便有人前来接应,或是有后续旨意。”

“应是如此。”靳贵亦是点头。

朱厚炜拿起火钳,挑了挑炭炉中的炭,起身在靳贵榻边坐下,恳切道:“按例应靳先生随我东行,但先生微染小疾,不宜长路奔波,还请留在王府坐镇。王府一切事务,皆由先生定夺。”

靳贵看着有些放心不下,孙清道:“戒庵公好生休养,下官定会拼死护殿下周全。”

朱厚炜失笑,“陛下留在我身边的锦衣卫全都随行,哪里需要孙先生一介文官拼死了?更何况,不过是祭扫皇陵,也不是去龙潭虎穴,难得有机会出衡州看看,咱们不若当做出游,游山玩水、笑傲风月,岂不快哉?”

靳贵孙清好歹都曾在地方任职,年轻时也游历过不少地方,想起眼前这位小殿下除了紫禁城,便只待过德安、衡州,属实有些可怜。

“还有些日子,祭与祀乃是国之大事,殿下可要悉心准备。”靳贵提醒。

想起冗杂的礼仪,朱厚炜也有些头痛,“礼仪之事,还请孙先生多多教导小王。既然清明节祭陵,还得提前几日到应天做些准备,再算上路上的时日,我看就三月四日,上巳节一过便启程,如何?”

“臣领旨。”

朱厚炜带着牟斌告辞,靳贵才对孙清道:“方才殿下在,不方便说,但此事老夫总觉得古怪。”

孙清忧虑道:“正是,那么多藩王,为何独独通知了咱们殿下?会不会和那钱宁有关?”

“不能排除,钱宁对蔚王府怀恨在心,一直想伺机报复,上次只是破财消灾,这次却将殿下支到应天……”靳贵沉吟,“听闻近来江彬势头正盛,难免钱宁想掀起些风浪固宠。”

“岂有此理,殿下亲王之尊,岂能给那等争权夺利的小人作筏子?”孙清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想不到刘瑾身死,钱宁这跳梁小丑竟毫发无损。”

“唉,此番你随殿下去应天,不比衡州,人多眼杂,还是勿论国是的好。”靳贵压低声音,“那些锦衣卫,似乎也只有牟斌是信得过的,若殿下不在,遇事你可与他商量。”

“殿下不在?”孙清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字,“戒庵公可是知道些什么?”

靳贵摇头,“我也无十足把握,只是殿下似乎对王守仁颇为关注,而此时王守仁正在做南京鸿胪寺卿!”

“可朝中明令禁止藩王结交朝臣……”孙清深吸一口气,心道当今圣上据闻颇喜微服出游,蔚王和他一母同胞,莫不是也有这么个癖好?

靳贵叹了口气,“殿下从前对佛法更感兴趣些,如今总算是又重归正道,只不过却还是这个心学,近来老夫也看了几篇殿下搜罗来的册子,确实像是咱们殿下会喜欢的……不管如何,倘若他去寻王守仁,你务必盯着些,拦不住也要帮殿下遮掩善后。”

“殿下到了二月才满十九,有些少年心性也是正常,说句僭越的话,咱们这些做先生的,看他可不如看自家子侄一般么?”孙清笑道。

靳贵心有戚戚,“比起李茶陵,咱们何其有幸。”

孙清想起当年在东宫时,李东阳就追着朱厚照苦劝进学的前尘往事,又想到如今李东阳苦谏不成、黯然致仕,悠然叹道:“兴许比起他来,咱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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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重光
连载中竹下寺中一老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