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机关沉亡 百草浮生

“你说,顾家为什么要给万家的小辈立庙?”洛怀瑾站在庙前一块残损的石碑旁,冷不丁问道。

临钰一怔,走近细看。

石碑上的字迹磨损严重,但仍能勉强读出建造时间与被供奉者的名讳——“万书某”。只是“某”字处的石面被人刻意凿毁,仿佛有人想要抹去这个名字的最后痕迹。

“万书……”临钰低声重复,莫名觉得耳熟,可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洛怀瑾负手立于庙前,望着最后一缕残阳被山脊吞没,暮色如墨,在他清俊的轮廓上镀了层金边,"看来要在此处过夜了。"

"若是塌了..."临钰嘴上说着,脚步却已迈向庙内,衣袂扫过积尘的门槛,"被压死可如何是好。"

洛怀瑾低笑一声跟上前去,指尖拂过斑驳的门框:"无妨,死了便重来一遭。"话音未落,最后的天光倏然隐去,整座庙宇顿时陷入浓稠的黑暗。

啪!

清脆的响指声划破寂静,霎时间,四壁烛台次第燃起,跳动的火光将尘封的殿堂照得通明。

在摇曳的光晕中,一尊残缺的神像突兀地矗立在大殿中央——它只剩下半边身躯,断裂处焦黑如炭,像是被天雷劈过一般。

临钰的眉头骤然蹙紧,他缓步绕行,靴底碾碎地上的香灰,那些焦痕与庙外屋舍的损毁如出一辙,可百濮之地从无此等暴烈的天象...

临钰的指尖悬在神像断裂面之上,却辨不出原本的样貌,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谁在那!"

洛怀瑾眸光一凛,话音未落,人已掠出庙门,临钰等了片刻,却不见他回来,心头一紧,立刻追了出去。

夜风如刀,卷着枯叶呼啸而过,临钰刚踏出门槛,便见洛怀瑾静立在残垣边,背影如墨,融在浓稠的夜色里。

"怎么了?"临钰快步上前,话音未散,洛怀瑾倏然抬手,掌心覆上他的唇。

——静。

风更烈了,山坳间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卷起砂石拍打在断墙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就在这混沌的风声中,一道嘶哑癫狂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荡:

"打雷啦——升天啦——顾余欢做神仙啦!"

那声音如鬼似魅,在风里反复撕扯,尾音被吞没,只余下癫狂的回响。

临钰凝神细听,却辨不清声源,那人似在游荡,又似在狂笑,疯癫至极,却无杀意。

洛怀瑾静立片刻,指尖微动,终是收回手,低声道:"回去。"

两人退回庙内,风声更甚,腐朽的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座庙宇摇摇欲坠。

临钰抬眸,望着簌簌落尘的屋脊,想着会不会今晚真的塌了。

"方才的声音,听清了吗?"洛怀瑾半蹲在篝火旁,指尖一挑,枯枝间便窜起一簇幽蓝火苗。

临钰盘膝而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道:"听着像是说……有个叫顾余欢的,飞升了?"

"你去天界查此人。"洛怀瑾拨弄着火堆,火星噼啪迸溅,"我留下找那声音的主人。"

临钰蹙眉:"若那疯话是幌子,只为调虎离山……"

"不错,"洛怀瑾忽然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焰色,"长心眼了。"

见他唇角微扬,临钰顿时了然:"……笑我不必如此委婉。"他别过脸,发丝垂落遮住耳尖,"天亮我便回天界。"

夜渐深,风声渐歇。

洛怀瑾广袖一挥,地面浮尘尽散,临钰从穹囊中取出一件雪青披风铺在地上。

"安歇罢。"临钰侧身躺下,让出大半位置。

"嗯。"

烛泪无声堆积,庙外偶尔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临钰半梦半醒间,恍惚见一轮血月高悬,将斑驳梦境染成诡谲的暗红,那轮月亮始终挂在天际,像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天界云阶上,临钰正欲前往司命殿,忽闻身后传来一声低唤:

"临钰。"

这声音——

临钰蓦然回首,只见云霭中一道修长身影缓步而来,一刀一剑还沾染着冥界特有的寒霜,正是自南海一别的鹤阑。

"你回来了?"临钰难掩诧异,竟在这里遇见了。

鹤阑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夔纹,寒眸中似有暗流涌动,临钰注意到他左手还攥着一卷泛着幽光的命簿。

"可是寻到你要找的人了?"临钰惦记着自己去司命殿还有事,语气不免带了几分急切。

鹤阑沉默片刻,忽然抬眸,那一瞬,临钰仿佛看见他眼底有血色闪过。

"他叫临钰。"

云阶上的风突然凝滞。

临钰瞳孔微缩,同名?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难怪鹤阑看他的眼神这般......像是要将他魂魄都剖开审视。

"梵音宗弟子,独角兕是他无可避免的死劫。"鹤阑每个字都说得极慢,目光却如利刃般钉在临钰眉心,"而你——"

"我是老君丹炉所化,三界皆知。"临钰不自觉后退半步。

云海中传来司命殿的晨钟声,鹤阑终于移开视线,将命簿收入袖中:"我会查明真相。"

临钰匆匆施礼告退,转身时,他分明听见鹤阑腰间的刀在鞘中发出嗡鸣,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司命殿内,青玉案上浮动的命簿泛着微光,神官指尖一点,竹简般的书册便自行展开,墨字如游鱼般浮现在空中。

"顾余欢,百濮顾氏幼子,生于药香,长于杏林。"神官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顾家世代行医,积德行善,故其修行不足甲子便得道飞升。"

临钰凝视着那些流转的金色文字,轻叹:"这才是真正的祖荫庇佑。"他顿了顿,"可知他在哪座神殿任职?"

神官手中点杖轻划,命簿翻过一页:"神农殿。"

"多谢。"临钰正要转身,却听神官忽然"咦"了一声。

命簿末端,本该莹润生辉的神穗竟已黯淡无光,如同枯死的藤蔓。

"顾余欢……神灭了。"

神灭二字在殿内激起细微的回音,临钰指尖一颤,今日第二次愣在原地。

神官叹息着望向四周,偌大的命簿架上,竟有近三成的神穗都已失去光泽,"近来六界动荡,这些都是神灭的同僚。"

临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司命殿自己的神官名册上,都有几处名字彻底灰暗,他喉头发紧:"可知因何神灭?"

神官眉头深锁,点开一本灰败的命簿:"神穗青灰,是天谴。"

"那这个呢?"临钰指向顾余欢的命簿,那抹暗红像干涸的血迹,隐约透着戾气。

"死于他手。"神官声音骤冷。

踏出司命殿时,九重天的风忽然变得刺骨,临钰站在云海边缘,望着远处神农殿的方向。

顾余欢是被谁所杀?顾家满门济世,怎会招致杀身之祸?又或者……

他忽然想起昨夜山庙中,那个癫狂的声音喊着"顾余欢做神仙",当时只当是疯言,如今想来,更像一句残酷的嘲讽。

临钰刚踏出司命殿,脚步便是一滞。

白玉阶前,鹤阑如墨色碑石般静立,见临钰出来,那双淬了寒星的眼眸便直直锁了过来。

临钰指尖无意识蜷缩,他倒想遂了鹤阑的愿,可因果恩仇岂能胡乱认下?正踌躇间,却听对方先开了口:"太清宫的人,跑来司命殿查谁?"

"顾余欢。"临钰答得干脆,本不抱希望,却见鹤阑眉峰微动。

"神农殿那个小神官?"

临钰瞳孔骤缩:"你认得他?"

鹤阑指节轻叩刀柄:"他只来过一次,托我照看个即将飞升的朋友,说是要去玉斗宫任职。"

"那他朋友可曾来过?"

"没有。"鹤阑忽然逼近一步,"你查他作甚?"

云气在两人之间游弋,临钰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他那位朋友......可留了名姓?"

鹤阑凝眉沉思,玄铁护腕映着天光:"似是......书离?"

"万书离!"三字脱口而出,临钰自己都惊于这份笃定。

鹤阑瞳孔骤然收缩,有些就惊诧道:"你究竟在查什么?"

"改日再叙!"临钰旋身挣脱。

万书离,七曜狱中的罪徒,顾家庙宇里供奉的牌位——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在此刻重叠成同一个名字。

"临钰!"

神官见去而复返的临钰,手中点杖差点跌落:"仙君还有何?"

"万书离的命簿。"

最底层的命簿架发出腐朽的吱呀声,当那本残破竹简被取出时,整个司命殿的灯火都为之一暗。

命簿最后一页,雷劫天火灼出的焦痕将"飞升"二字烧得支离破碎。

"历劫失败者,本不该存于司命殿......"神官话音未落,顾余欢的命簿突然剧烈震颤,神穗竟渗出鲜血般的赤色。

哗啦——

高处一本命簿毫无征兆地坠落,临钰抬手截住,泛黄的简册上,隐约可见"天谴"二字。

"此乃我司殉职的同僚。"神官抚过命簿上焦黑的雷纹,"当年为万书离布劫后,当夜便遭天诛。"

鹤阑不禁问道:"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临钰盯着三本相互感应的命簿,忽然想起山庙里那尊被雷劈碎的神像,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抬头:"布劫神官去的是百濮?"

神官点开命簿残页:"陨落前三月,确在顾家药圃......"

"告辞!"

鹤阑只来得及抓住一片消散的云纹,他望着瞬间空荡的殿门,只是发出一声叹息。

而此刻九重天下,临钰化作流光直坠百濮,山风掠过耳畔时,他终于想通了一切:

顾余欢在挚友飞升劫中动了手脚。

布劫神官因此遭天谴。

而活下来的万书离,用最残忍的方式完成了复仇。

他刚入世遇到的那个人就是万书离,那当日所杀之人便是顾余欢。

山庙在望,那半尊焦黑神像的眉眼,终于与记忆中长发垂地的玄衣男子渐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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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鸣蜩半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