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朝会上,皇帝为榜上有名者授官,礼乐聚齐。
备受瞩目的状元郎被授大理寺正权知泯县县令。状元郎仪表堂堂,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直庄重严肃,让人猜不出他是开心还是忧愁。
只有一点,没人会不相信他做不好这个县令。只是瞧他一眼,就想给予所有信任,一些小官们艳羡满目,为之自豪。
当然,众卿在听到程湍还是要回乡做县令时纷纷小声为他不平,哪有人知,这是状元郎自己的想法。
其余题名者被授予京中官职,入翰林院,或是去了各部,还有的留下继续学习以待朝考。吏部主事交待了一些入职事项,便匆匆结束仪典。
下朝后,太傅张道元与程湍同行,聊了聊些江表的情况,相谈甚欢,俩人对于江表县治的一些想法颇为相合。
太傅没有问程湍对于回家当县令的看法,他看好这个少年人,但又觉得,人的命数往往大不相同,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太子,有的人当了状元也留不在京里,哪里是能强求的事。
在他离开前,多聊几句,算是对后生的宽慰吧。
分别前程湍问了太傅,“太傅可认得,有一名为赵弓强的文官?”
话题转变过快,太傅想了想,自己也记不住那么多人,“此人是你旧识?我倒是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不过,这名字倒是特别!”
“是,少时有几面之缘,听说他在京中任职,想在回乡前与之叙叙旧。”
“你不是要去求贤司办理手续,可问问他们?”
“多谢太傅。”程湍拱手与太傅分别,转头就去了吏部求贤司。
吏部主事刘大人正在求贤司等候各位进士,看到程湍来了,满眼放光,介绍着自己,套起近乎,“在殿试上就见程大人与众不同,挺拔身姿、器宇轩昂,文不加点,思路通畅,我当时就认定状元郎非你莫属!”
程湍拱手,腰板笔直,“多谢刘大人抬爱,唤我川骛就好。”程湍微微低头,头发梳得整齐,墨黑光亮,一丝不苟。这让刘大人羡慕不已,虽然他也听闻这位状元郎家世不凡,从小估摸也是锦衣玉食,可没想到人与人之间,头发丝也能差距如此远。
刘大人还等程湍露出一个笑,结果人家只是微动了下嘴角。
程湍的服饰与殿试那日不同,但还是不变的墨黑色。这古怪才子,上哪里寻得这么黑的衣服?
等走马上任,还不得是天天着官服?官服一穿,再美的人也要丑三分。刘大人看着自己洗得越发薄的红色官服,想象着程湍穿他这身衣服估计也和他一样,普通。
……
求贤司的大人们热络地为程湍办好了手续,敕牒、告身、深青色官服、盘缠一应俱全。
“不知刘大人可否帮忙查一个人,此人乃是京中一文官,名为赵弓强。”
状元郎竟然有求于他,刘大人立马应下,请他稍等,让旁的小官去查查官员名录。不一会的功夫,就被告知,并没有这位官员。
状元郎眼眸微低,只那一个轻微的表情,刘大人还是看出了他的不爽以及有些愈发浓重的愁思。
刘大人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刘大人一脸难色,想着怎么能多帮下这位新贵,刚要开口开解几句,状元郎说话了。
“无事,多谢大人。那不知哪里能查看江表各县过往送京文书?”
这题简单,“程大人可去翰林院传博馆,就在宫门西侧。大人若想去查,我可送大人过去!”刘大人答道。
“不必了,多谢刘大人及各位,川骛先行一步。”
果真如此,赵弓强是化名,程湍有些无奈。
白天的皇宫依旧空旷,路过殿试那日行过的御道,龙纹间的雨水已经消失,留下略深的水痕。
行至传博馆,已是正午,四周被宫墙挡了大半,并不炎热。馆内列着十几排被文书塞得满当当的高架子。
一人埋首在门口的桌上,程湍走到桌前,那人也没有抬起头,两耳不闻桌前人,盯着桌上的文书入迷。
“打扰大人,不知……”
埋在卷宗和文书里的大人听声终于抬头。这一抬头,柳暗花明,山重水复也到了头。
“赵先生!”程湍心里震惊。面前正是那个他想找的人。
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此刻,程湍也难得尝到了几分欣喜。
这位“赵先生”站起身,走了过来。目光炯炯有神,与当年无异。
程湍连忙鞠躬行礼,带着一点慌乱。“不知,先生是否还认得我?”
十多年,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矮矮的团子,如今高过先生一头,先生却好像没怎么变。
“你现在也会笑了?”先生打趣他,“别叫赵先生了,当年隐瞒身份是迫不得已,这个之后说。我姓宇文,宇文守弱。”
“守弱?弓强?”程湍念了念,想明白了,笑了笑,“先生还真是……一如既往。”
宇文先生捏了捏他的肩膀,“倒是壮实了不少,也白了许多。想起你我第一次见还是十几年前,竟然还认得老夫!”
“当然认得,不会忘记。”面前的少年人坚定的话语不容置疑。
“是啊,状元郎哪里有记性不好的时候?”
“先生说笑了。”状元郎有些不好意思,忙问起先生近况,“先生现在是在翰林院就职?”
其实众多疑问铺面而来,考场上消失的身影,相反的假名字,还有当年的从天而降、不告而别……
但既然找到了,那就慢慢来。
“对,老夫现是翰林侍读。听说状元郎很快就要回江表赴任?”话头又回到了程湍身上。
“嗯,本想着如果可以入翰林院,就有时间在京城找先生。我在殿试进场时好似见到了先生。”程湍忘不了自己当时心绪大动,即使在答卷也还是抬头仔细看了周围陪考官员们,先生却早不见了。
“没成想……”
“没成想皇上让你回了江表,但也无事,你这不是找到了我。”宇文守弱当然早知道程湍自己选择了回乡,但装作为他惋惜。
“是学生的错,学生不日就要启程离京,还望……还望先生照顾好身体。之后我也会常回来看您。”
留京中固然好,但江表有他要做的事,他在与皇上的密谈中,皇帝给了他开口的机会,他做出了选择。
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先生就在这,他也会回来的。
但他属实没想到皇上会答应,其实这种心想事成他很少经历,其实有些无措,其实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江表,还能回家。
此刻见到了先生,也算是安下心来,回乡也没什么顾虑了。
见面即分别,宇文守弱多少还是有些不忍,毕竟放这孩子回江表,他也出了一份力。
“你过来是要做什么?”宇文守弱问道。
他没给他叙旧的机会。
程湍调整了下情绪,正色道,“学生想来求近些年江表的文书、卷宗。各处县衙自然是有这些的,但是京中的记载或许会有不同。学生想在上任前做做功课,不知先生这处有吗?”
“有,自然是有,一些个粗略的,现在就能给你。但是给你你也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大抵和你从泯县能拿到的一样。”
宇文守弱低声道,“不过,我告诉你一个地方,你去那,那里有更详尽的。”
说着回到桌前,提笔写下一个地方,递给程湍。
“我还要在馆里待到戌时,有些公务。着急的话,去这个地方翻翻。”
程湍接过,看了一眼,推测是民居,“这里是?”
“我的住处,去吧!”
麒盛已经在街边吃过了午饭,等到程湍出来,接过授职的包袱放进马车,递给他两个烧饼。
“公子怎么才出来,我都吃过午饭了,给你带了烧饼,你垫垫,等会再回驿馆吃。”
“先不回驿馆,去这个地方。来之前让你背了京城地图,现在呢?可还记得住?”程湍掏出纸条递给麒盛。
“当然背熟了,这个地方吗?离这挺远,在城东。抄近道我很快就能到。”程湍望向东面,登上了马车。
只一刻就到了,平常屋舍,在街巷深处。走过一条窄窄的土路,路过两三间民居,民居门上悬吊着的花枝藤蔓拂过状元郎的外衣,带着一些清新的气味。
在门前站定,大门与之前几间无异,但在院外就能看到一棵高高的树。门上没有弯弯绕绕的枝叶,干净利落,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先生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赵先生是很潇洒的,好像他很难为什么事什么人停留,也不会长久陷入平常人才有的情绪。程湍到了江表之后有很多个先生,多到以他出色的记忆力,也难以回想起全部。而赵功强,不,宇文守弱,是里面最特别的一个,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
麒盛敲了敲门,没人应,他试着推了推门,没推开。转头看了眼他家公子,还要再敲下去。
“你留在这里,我进去。”话落,程湍双手已撑上院墙,一个飞身,落进院中。
院中的是一棵杏树,树干笔直,夏末已经没有果子了,只留绿绿的叶子,树影遮住一片阳光。
微风浮动,程湍站在树下,想起了那年,他受了很重的伤,一连十几天躺在床榻,强忍疼痛还在看书写字。先生曾给过他几个青色的蜜饯,入口酸涩,越嚼越酸。一向一板一眼的他也没控制住龇牙咧嘴了一下,皱起眉头,说这不是蜜饯,根本不甜。
但他也没有吐出来。
先生当时说,这是用青杏做的,是杏子还没成熟时候就被摘下来,蒸晒后制成的。
那年他只有十几岁,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全是药的苦味,还有那酸掉牙的青杏味道。他其实极爱甜食,但很少吃,甜食会给他带来不安,然而酸涩不同,他可以与酸涩共沉沦,能给人以踏实的慰藉。
一小袋蒸青杏干最后都被他吃了。
他抬手摸了摸眼前杏树的叶子,想象着满树青杏的样子,面上多了些平时少见的柔和。然后转身走向屋前,从窗隙瞧了瞧屋内,一些简单的陈设,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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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马上要出现啦!!!!!妈妈我好激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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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遇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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