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谒金门

雨幕怒涌,将死寂的宫城冲刷了无数遍。不太平的上城街道陆续有四五顶官轿疾行入宫,蹚过夜色的鞋靴,留下深浅不一的湿红,光影靡诡。

所有人都死僵在原处,消化这两个惊雷似的消息:

君主失踪了。

躲在幕帘之后,撑持朝政的长公主,难产身亡。

“……”

老太监德安面露苦涩,干巴巴的说清前因后果:西关开战,先殒驸马、后失大将,那位被奉为“贤明胜过周主”的帝王昭平,因担忧和思念,瞒过群臣,出关直奔战地。

但,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

“十日前,飞书传回,君主动身回宫,从此不知影踪。”德安身子躬低如一只老虾:“兴许是路上有事耽搁,兴许是旁的岔子,也兴许……是消息并不准确。”

——总之,人不见了。

戎叔晚摩挲着君主赏的蟒头杖,坐在暗处,那张冷脸被光影切割成深沉的影绰。他望着明处那几位自诩贤臣的君王肱股,激烈而无措的讨论,荒诞的都想发笑:

繁盛至极、雄霸四海的终黎王朝。

熬着君臣心血,历经十年才谋得天下平定,一转头,君王没了。

自十九岁那年得主子青眼,戎叔晚便入宫陪伴左右,论讨宠,谁都没他跪得更近。

他是一条狗,那位主子最忠心的狗。

仗着得宠,更是这偌大朝堂,谁也不敢得罪的恶面罗刹。

既不是清流,也不算奸佞,无党派,亦无根基。不管是号称高门名流的富贵郎君,还是盘根错节的腐朽门庭,抑或是震慑四海的威厉将军,为着主子,他谁都敢杀。

主子赏他吃食、赐他风光,他便为主子尽忠。

按理来说,他该第一个跳出来的,可他却迟迟没有开口……

那几位贤臣还在商讨要事,盘算的冷汗直流:“君主并无子嗣,朝野揣测不停,若是此事大白天下,恐怕……几位侯爷,必要篡位。”

“什么篡位,那是正经的手足,兄死弟继,岂不是名正言顺?”

如惊雷炸响在耳边,诸众心中一个激灵!

是啊,他们只防着篡位,却不想想,君主若是不在,几位侯爷是最有资格承继皇位的,别说他们了,就算手握兵权的谢祯将军来了,也没资格阻拦。

更何况,国不可一日无主。

“尤数那安平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现今无计,若他强行登位,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自扶持敬平、长平两位侯爷,与他乱中作乱的搏一搏,兴许也能拖延些时间。”

大家正急作一团,戎叔晚忽然叩紧了蟒杖,冷不丁的开了口,“在下不与诸位谋划,哪位做了宝座,哪位就是我的主子。我只管孝敬主子,不管旁的事儿。”

——“戎叔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往日里看你效忠主子,最是听话,难道也要做个附炎趋势的屠狗之辈不成?”

说话的人是徐正扉。

青衣官服,临桌而立,此刻,正用一双凛然而透亮的眼睛盯紧了他。

“在下管不得这些事儿,”戎叔晚面色阴沉,说出的话却分外决绝,“自这样的主子弃了天下出宫那日,便不再是我眼中的‘明君’——我为国事谋划劳碌,何错之有?”

“……”

叫他这句话震惊,群臣哑然,一时说不上什么错处来!

仍是那位开口——

徐正扉冷笑一声,破口怒骂道,“果真是草囊里爬上来的腌臜货,戎叔晚,枉我昔日与你交好,错看了你。现今祸患当前,才知你这心肺黢黑,还不如那马厩里的畜生通人情!君主待你何等恩情,容你青云登天,难道你全忘了不成——你这不知廉耻的莽夫!”

听惯这位骂他了,戎叔晚只冷笑,“不劳提醒。在下不通人情,不识大字,更不是什么高门大族出身,与诸位贤良自然说不到一处去,便容我先去了。”

说罢,他竟真的起身走了……

那身影顿在殿门口,又嗤笑着丢下一句,“螳臂当车,何苦来尔!”他意有所指:“只希望诸位保全性命,尤其是那牙尖嘴利的,勿要做出头鸟,叫人一刀杀了才是!”

出了宫城半里路,牙尖嘴利的那位,就堵住了人的轿子。

戎叔晚拨开轿帘,朝对面看了一眼,登时无言,复又把帘子遮住了。

徐正扉才不管,堂皇钻进人的轿子,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是正经话?”

“大人这话蹊跷,不是正经话,难道胡诌来哄人的?”戎叔晚面不改色:“我劝大人也消停些,君主不在的时日,咱们二人察鉴府衙官员,已经将这上城的达官显贵都得罪遍了。到时候新君登基,难保不是头一个就拿你开刀。”

“君主只是下落不明,生死还未有定论,你倒先做了墙头草。”徐正扉竖眉,“你这马奴,白披一身官皮!当年淮安要业,你骂扉贪生怕死,我还敬你忠义,现今一看……”

“忠义?”戎叔晚打断他:“为了君主的大业,十年间我没有半个字的忤逆,是为忠;为了救大人,我瘸了一条腿,是为义。小的虽出身卑贱,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却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敢问大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徐正扉哑火了。

沉默好大一会儿,他才抬眼,仿佛要在戎叔晚脸上找出什么端倪:“难道你就看着安平登基?现如今在上城,只你手里有兵。”

“君主无有子嗣,他要登基,那是名正言顺的主子,大人想叫我如何拦?若是君主真的……”戎叔晚越过那个假设,开口道:“安平不做主子,难不成大人去做?”

徐正扉气的一把扯住他领子:“戎先之,你——!”

戎叔晚钳住他的手腕,只轻巧用力,便将人扯开了:“大人难道忘了那句话吗?”

“哪句?”

戎叔晚意味深长:“天下八分,当有徐郎一分。这天下……要乱,你不想搏一搏么?”

不等徐正扉开口,他便将话锋一转,又改了口:“谁不知道大人聪明绝顶,是君主的好臂膀?若是安平登基,你以为……你躲得过去?大人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管的了别人么?”

“有扉在一日,那安平必不能得逞。”徐正扉道:“当年你我同生共死,朋友一场……”

戎叔晚对上他的眼睛,秉着往日的称呼,将那手搁回他膝上:“什么朋友一场?不过是为了君主,才拌在一处。我不觉得跟大人这样亲近。”

“不过,有句话小的还是得说:我劝大人,好自为之,不要惹火上身,丢了性命。君主惜才——安平可不知道疼人。”

停顿了一会儿,见他愣神不语,戎叔晚干脆摆手唤人起轿:“还不回府?”

徐正扉后知后觉的扭过脸来:“?”

戎叔晚轻嗤:“大人不肯走,赖在人家轿子里,小的也没办法。”他摆出一副尖锐的戏弄神色:“当然了……大人若是想跟我回府,小的也欢迎。”

徐正扉瞪了他一眼,轻啐:“凭你?好大的脸面。”

目送人利落的下轿,钻进对面暗色的轿子里,戎叔晚才缓缓的勾起唇来。

他就这样,微微朝后依去,然后捻着指尖搁到鼻间细细的闻……方才捉过那人手腕,此刻还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清香,好似春三月里,才开的花骨朵。

徐郎啊徐郎……啧,有意思。

戎叔晚垂眼,盯着尚有余温的手指失神。

他仍记得那年在淮安,徐正扉坐在椅子上,双目微垂、喝茶小憩的场景。

晨曦微风穿堂而过,吹起他一角青衫并两缕乌发,那打窗搁置的卷册,簌簌作响,庭外三两碧树正生起青芽,如他薄衫处点缀的一颗小花。霁月风光,气韵逼人。

徐正扉说的不假,他二人确实曾同生共死,这十年来,各端着一颗心在激流暗涌中相惜。

他教自己读书认字,自己护他安危无虞,在终黎各处的政治漩涡中,逢场作戏,未雨绸缪,联袂造的无两风头。

旁的不说,就连脚上那双靴子,都是人家徐郎有心送的。只可惜,当年喝酒赏月的岁月一去不返,再回头,竟站在了权柄的两端。

徐正扉不知这奸贼盘算什么,只暗地里多骂了他两句。

只有戎叔晚知道,眼下,自己手握宫城卫军并天子麒麟军,搅在复杂形势里,未必不是鼎镬之鹿。他是何等的煎熬难宁?只恨不能当即搜寻天下,将那位捧回宝座上,好平了这乱、报了这国。

子夜,督军府地下暗室,灯光大照如白昼。

“大人,有急报,狼回来了。”

奔袭回来的雪狼扑进主子怀里,拿尖利的牙齿磨他的手腕和手指。

戎叔晚倚靠在一旁,将瘦了一大圈的雪狼抱进怀里,而后慢慢的捋摸,直至叫它筛糠似的抖着吐出一团布料,还有胃囊里夹杂着长在西关、还未消化完全的草种子。

那是君主的袍衣一角,和西鼎烈马吃的植株。

这两样,是雪狼熬着性命,替它的主人带回来的消息。

戎叔晚神色凝重,迅速定论:“君主在西鼎。为何谢祯不曾知会众人?难道放任主子和江山置于险境不成?”

候在一旁的心腹沉声道:“安平侯已在暗地里部署兵力,既知道君主的下落,那我们要不要……”

“先不要轻举妄动。安平再不济,也是正经侯爷。”戎叔晚自嘲道:“若当初真的劝着主子立了东宫,今日就不会落得这样下场了。”

话是这样说,仿佛生气。

可那双阴戾的眸子却忍不住眯了起来。

——什么安平?

这天下的主子,就只有昭平一位。谁若敢动,妨碍了主子,拦了自个儿的青云路,必要将他们通通都杀了。

安平再放肆,也要为着他手底下的兵,礼让三分。兴许,这偌大上城,也就只有徐郎一人,敢在他心窝里狠踹两脚了。

徐正扉:谢邀,不止心窝,本公子还能狠踹瘸子那条好腿。[墨镜]

戎叔晚:???[抱拳]

开文!首日会有三更!(づ ̄3 ̄)づ╭??~感谢bb们支持!啾啾![抱抱]

ps:本文前情可见《卧霜饮春枝》第一部【章节22-26-27-28-34-42-45-46-47-48-49-50-51-52-53-54-55-57-65-69-70-78-79-80-100-101-102-103-104-106-108-109-110-137】不过我会尽量讲清楚前因后果,应该也不影响理解剧情。看过卧霜的宝宝们可能会看到一些回忆[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 谒金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在全A男团中假装Alpha

六十二年冬

还有此等好事?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我寄长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戎马踏秋棠
连载中千杯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