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柳梢青

徐正扉知道他有手段。

早先在淮安革新人丁赋税,一众地头蛇避而不见,好说歹说都不肯清算,直接叫他吃闭门羹;戎叔晚便干脆一把火将高门贵府烧了,吓得贵老爷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到底认了怂。

满淮安的富贵人家,一个没落下。

再有官署各级不配合,他便将带头挑唆的捉去藏起来,给门口挂了别处寻来的无头尸身,吓得官员们魂不附体,纷纷弃暗投明,再不敢给徐正扉一点脸子看。

总之,没有他治不了的恶人。所以徐正扉心中踏实,知道他去寻账簿子,保准也万无一失。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天黑。

徐正扉站在厅中,问仆子:“什么时辰了?军督使还不曾回来?”

仆子小跑去看,又回禀说:“大人,已经酉时了。军督使骑马出的门,眼下,衙外仍是空的,不曾回来。”

徐正扉细思量了一会儿,心道不应该啊,“你抓紧遣两个机灵的,到城西赵大人那儿去看看。”

仆子应了声“是”,正要转身朝外走,门外就嘈杂一片碎响。

“吁——”

“军督使回来了?大人正等您呢。”

戎叔晚翻身下马,却不急着进门,仿佛刻意放缓脚步。

他瘸着腿,扬声道:“实在身子没好利索,走两步,竟是一身的冷汗。大人等急了吧——喏,城东买了只兔子,给大人下酒。”

徐正扉眼珠一沉,旋即露出笑来,接上那话:“说你是个残废的——竟这样不中用,叫你去城西,你偏往城东去。正事儿不见着落,倒惦记着下酒菜。”

戎叔晚进门,将兔子递到仆子手里,越过徐正扉径直朝里走,擦过肩膀时,却低笑了一声。他回身坐下,神色玩味儿:“好心给大人捉了只野兔子吃,怎么骂起来人了?”

徐正扉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哦?”

戎叔晚勾唇,从怀里掏出账簿来往桌案上一放:“这可是好东西——拿回来了。大人怎么谢我?”

“别是管着油盐酱醋的账本子才好。”徐正扉挨着人坐下,捋着袖口笑,“也亏你才做点正经事儿,倒要起谢礼来了。”

说罢,他伸手去拿,却叫人抢先一步抬手摁住了。戎叔晚二指点在账簿上,冷笑:“还打了兔子呢。”

他补充:“瘸着腿。”

徐正扉一时语塞。片刻后,这位冤枉道:“岂是扉叫你去的?方才,军督使不是说城东买来的么。”

戎叔晚从腰间阔兽的腹吞缝儿里摸出来一枚铜板,穷酸道:“本是想买,可惜老板不卖。”

“……”

徐正扉惊讶:“耽搁这么久,竟真是去猎兔子了?”

“那倒也不是,他不卖,我便抢了只来。”

徐正扉嗤嗤地笑,啐他:“忒的无耻。”

戎叔晚笑而不语。

徐正扉斜睨了他一眼,到底拨开人的手指,得了空去翻账簿子。他一面看,一面道:“若是拿到好东西,我自然好好地谢你,别说兔子了,就是要金山银山,我也去跟主子讨。”

听见这话,戎叔晚忽然沉了口气,斜着身子往人跟前靠了两分,语气微妙:“说起这个,当日,主子到底为何拿钟离启换咱们二人?岂不奇罕?”

徐正扉装傻:“这我便不知道了。”

——“哼。凭着你这样聪慧,还能不知道?”

徐正扉回过脸来,微微睁大眼睛:“好冤枉,我又不是主子肚里的蛔虫,我上哪里知道去?怎么不说你这条‘好狗’,也不知道主子想什么?”

戎叔晚:……

他就多嘴!

没捉到猫腻,还叫人白骂了两句。

“算了,大人不愿意说,我便也不问。待回去复命,总有明白的一日。”

徐正扉手指一紧,捏住纸页愣是没吭声。他算准了前因后果,算透了人心贪欲,却唯独没算到那冷血的马奴来救他……

他心虚,却佯作平静地抬脸看他。

“作甚?”

徐正扉轻哼:“你老打听这等事儿做什么?主子自有盘算,不能咱们能揣测的。你只需知道,你卧榻养病这些时日,是扉衣不解带的伺候你,他日,可不要恩将仇报。”

“大人伺候我?——”

徐正扉大言不惭:“正是。”

戎叔晚气笑了,点着头道:“好,好,大人这样体贴,在下无以为报。日后,换我——‘伺候大人’可好?”

徐正扉登时脸辣。

那瞬间,五味杂陈。

被关在恩邦敌国牢里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那夜里,戎叔晚抱胸靠在墙边,闭目休息,旁边的人翻来覆去、左右不适,那窸窣的动静惹得人耳朵烦闷。

“大人身上长虱子了吗?”戎叔晚仍闭着眼,“翻来覆去做什么?”

那张简陋的床上,来回辗转的徐正扉终于坐起身子来,叹了口气,“这床板真硬,我竟有些睡不着,浑身都是伤,疼得很。”

戎叔晚闻声睁开眼来,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这几日面皮上的伤已经消肿,只剩了些淤青,手腕两道红痕,因磨得久了,有些破皮,那身子似乎又瘦了几分,心下不由得想到,果然是个娇气的贵公子。

徐正扉皱起眉来,扬了扬下巴,直呼大名,“啧,戎叔晚,你这是什么表情?”

戎叔晚起身,朝他走去,在人往后躲了躲的姿态里,扯了自己的袍子一角,又去拉他手腕,那袍角撕开的一绺布条,在他腕子间轻轻缠了几圈,又打了个结。

徐正扉愣神,见他迟疑了一瞬,又拆开重新打了个蝴蝶结。

等另一只手腕也包扎仔细,戎叔晚才抬眼看他,笑得颇玩味儿,“这下大人舒适些了吧?小的没别的本事,就是惯会伺候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

徐正扉抿唇,强作镇定轻踢了他一脚,“嗯,伺候得不错,等我出去,定好好赏你。”

——思绪乱滚。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戎叔晚倒先开口了。

这马奴哪壶不开提哪壶,讥笑挑眉:“当时,在牢里,大人不是说我伺候得不错,等出来,好好地赏我吗?怎么——都不记得了?”

徐正扉轻咳一声:“你、你说你这人!玩笑话嘛,何苦当真。扉不敢再造次,还请军督使莫要拿人话柄。扉今日备点好酒招待你便是了。”

戎叔晚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戌正,佳肴具备,酒过三巡。

徐正扉饮了杯酒,反替他布菜:“方才我细看了看,还真瞧出一点端倪。要不说,军督使大人审慎入微呢。”

“嗯?”戎叔晚警惕地眯起眼来:“大人想做什么?——又要拿我当诱饵。”

“那怎么会!”徐正扉正色笑道:“扉岂是这等人?”

戎叔晚:……

那表情古怪,就差说“是”字了!

“我是想问问,大人身子到底好透了没?”那筷子尖顿住,徐正扉声息渐渐低沉下去,仍旧显得清润:“眼瞧着入了秋,快要有场寒雨呢。”

戎叔晚盯住人:“想动手?——可这档子事儿不归咱们管吧?”

“哎,这叫什么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哪是咱们能管得了的……只是,上头有圣主子,老天管不了的事儿,他倒要管一管了。”徐正扉低声道:“我知道他愁什么,西关的军费银子,打发商贾叫花子的铜板,若叫他知道了,这一处的账本子这样肥……你猜,他会做什么?”

戎叔晚侧耳,先是扫了一眼,而后提高了三分音量:“哦?那大人是查出端倪,要回禀上城了?”

徐正扉先是吓了一跳:“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那话没说完,伸出去要捂嘴的手还没摸到人,戎叔晚就猛地抬手,“歘”的从袖子里飞出什么东西去。徐正扉愣住,眼见他飞似的轻巧点地破窗而出,带倒了桌上的酒壶。

潺潺酒液往外淌着,噼里啪啦全是碎响……

还不等反应过来什么事儿,徐正扉又听“啊”的一声惨叫!与此同时,“嗖”的一声,箭矢擦脸而过,狠射在桌案上,扎透了木板三寸,箭尾被震荡的发出细细铮鸣。

只听声音,就知外头那打斗激烈。

好在戎叔晚身手利落,极快便将人制服了。这马奴拿腕粗的绳索将“不速之客”捆住,又卸了下巴防止他咬舌自尽,再叫人将他押下去盯紧、日夜不眠地守着,方才坐回到桌上。

杯盘狼藉。

徐正扉傻眼:……

他脸颊刺痛,抬手一抹,蹭了点细密血丝。

戎叔晚想关心一句,才张开嘴,还不等说出话来,徐正扉就眉尖一蹙,朝他笑骂道:“好你个马奴,你这奸贼!竟拿我当诱饵,我就说今儿好心请我吃兔子呢。”

“方才看大人配合,还以为大人心知肚明。毕竟——大人演技可是一流的。”戎叔晚反应了一下,迅速找到重点:“难道方才说的猫腻,不是大人编出来,与我一同演戏的?”

徐正扉微怔,而后沉重点头:“真有。”

“什么?”

“盐税。”

两人对视一眼,明白这事儿非同寻常,一时都没说出话来。

灯影摇晃,昏暗中院里的竹林打叶,被风吹的瑟瑟作响。袍衣微动,发丝轻拂。在那狼藉之中,偏偏徐正扉脸上那抹血丝,被手蹭的晕染一小片,好似贴了绯色胭脂一般,再染上酒意,显得分外动人。

于是,戎叔晚看了他一眼,极快地,又挪开视线。

徐正扉扬了扬下巴,误解道:“军督使拿人作诱饵,自个儿也知道心虚?”

戎叔晚拱手,面不改色回道:“为了大业,你忍忍。”

“我忍忍?!”徐正扉薄怒瞪他,表情一动就扯的脸也痛,便只好嘶着气儿站起来:“你怎么不忍忍!扉这青春年纪,正是姿貌风流,若是破了相,可怎么是好?”

戎叔晚歪头看了一眼:“那大人的意思是?……”

“若是破了相,你可得——”

“赔大人一辈子?”

徐正扉:死远点。[抱拳]

戎叔晚:和大人一起埋。[抱拳]

不速之客:完咯上当啦!刚出场就杀青[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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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柳梢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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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千杯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