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归途

和来时相比,回去的路好走些。

不急着赶路,船又坐不得,伤者乘马车晃晃悠悠地回九桓。

想快也快不了,一旦颠簸起来,伤口就会裂开,被发现两回渗出血来了,管家婆梨花数次勒令归程暂缓,停车歇息,如此,哪里还快的了呢?

更不必说发热的事情了。

春夏之际,天气愈发暖和,却也忽冷忽热,不知何时染了风寒。

越往南走,大自然绿色的生命力越强盛,车厢内的人掀开帷幔,宜人之景色稍微缓解了内心的焦躁不安。

大战胜利后,短暂的喜悦被无尽的悲伤覆盖,不仅是身边少了一个人的缘故,她清点护卫人数时发现,黑甲军只剩下三十九人,来时百人队伍,如今不足半数,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永远消失在人世间,战争的残酷往往就体现在这些冰冷的数字上,可是它们代表不了曾经有血有肉的人。

何况胤城骑兵的牺牲之数。当初为了获得出战肃关的机会,魏瑾不顾一切地答应了魏王的军令状,不能战败,不能少一兵一卒,五千兵马借多少还多少。

她知道很难做到,当时知道,现在也知道,胤城骑兵牺牲了那么多人,魏王会如何处置她呢?军法处置?论功行赏?那些疑惑了很久的事情,那些犹豫了很久的事情,对于此刻的魏瑾而言,都不重要了。

回到九桓,得到答案,接受现实。然后,找姜令,这才重要。

看窗外的地界,九桓城就要到了,所以发热的事情不必说出来,她只想尽快回去。一阵风吹来,魏瑾打了个寒颤,她缩回榻上,用被子蒙住脑袋。

未时,饥肠辘辘,车马暂歇,午饭时间到。

梨花把饭食放进盒子里,马车的门打开一个缝隙,把盒子推进去,“让我伺候你用饭吧。”

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不用,我是腿伤了又不是手伤了。”

这一路上魏瑾都不怎么说话,总是在睡觉,梨花知她心中烦闷,很是体谅她,她说要一个人待着就没再进去过。

梨花叹口气,“伤口没再裂开吧?”

“没有,”怕她进来,魏瑾又说,“先放着吧,我睡醒再吃,你们不要来打扰我。”

梨花到底没上车,魏瑾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众人简单对付一顿便继续赶路,发现魏瑾晕过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梨花取走食盒,发现里面的东西一点儿没动过,她唤了几声,皆无应答,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打开车门一看,魏瑾烧得滚烫。

几个人一商量,决定先在附近的村落安顿下来,找来大夫诊治,两副药灌进去,一晚上就这么兵荒马乱地过去了。

次日清晨,烧总算退下去了,魏瑾睡到午时才醒。

睁眼是没见过的屋顶,魏瑾压制在心底的火气瞬间冒起,她说了不能停,这是把她弄到什么地方了?起来就要找人,可惜手脚绵软,下个床都费劲,试图喊出声,结果嗓音沙哑,她抓起鞋扔到桌子上,桌上的碗随即掉落,噼里啪啦的声音终于引来人。

张桐进门看见她醒了,又惊又喜,碍于男子身份不好近她身,跑出去喊人,再进来的是梨花和彭阿蓝。

“这是哪儿?”魏瑾哑着嗓子瞪她们。

梨花一边给她穿衣一边道:“一个村子里,你烧得厉害,我们只好来这儿找大夫。”

“管我烧不烧!我不是说了尽快回去吗?停下来干嘛!”

这怒气冲冲的语气,好似她们做错了什么,离她最近的是梨花,最先感到委屈的自然是梨花。

“不停下来能行吗?你都晕过去了,万一有个好歹…”

“你们不听话!”魏瑾打断她,“你们怎么能不听我的话?真是太放肆了,我要回九桓,耽误不得,你知不知道?”

魏瑾的脸色本就苍白,生起气来更显脆弱,梨花被她训斥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看她单薄的身影,忽然呜呜咽咽地掉泪。

魏瑾看她哭了,觉得头疼加重,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

彭阿蓝解围道:“梨花姑娘是心疼你,她为了照顾你一晚上没合眼。”

反省刚刚的话是说重了,魏瑾有些懊恼,她握住梨花的手,“是我太着急,莫哭。”

梨花声泪俱下,“你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病成那样还不叫人知道,你日日因为姜令而烦忧,却忘了身边还有我们这些人关心你。”

梨花在她身旁照顾了一夜,彭阿蓝和张桐在门口守候了一夜,李爻和许寿安排人手护卫了一夜。这些人做这些事,不仅仅是出于属下的职责,还有希望魏瑾健康无虞的真心和关心。

一语道破她的心思,魏瑾哭笑不得,向梨花保证道:“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什么事都告诉你,回去的路慢慢走,慢慢歇,可好?”

这还差不多,梨花不哭了,甩开她的手,拿帕子擦眼泪。

彭阿蓝笑笑说:“世女保重身体,姜令…世女和姜令肯定会再见面的,你若是身体有恙,她也会心疼的。”

病了一场,脑子迟钝了很多,魏瑾不想多加思考,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会心疼我吗?”毕竟不愿意见最后一面,不愿意等她伤好些再走。

彭阿蓝点头,“会的,她不会真的离开你,她爱你。”

少年人不懂什么是爱,但她知道彭阿蓝有句话说的很对,她们一定会再见。

心中的郁结消散不少,余下的路程变得轻快很多,在梨花全权指挥下,两天的路走了五天,风光美景与惨烈的战争相比,显得无比珍贵,魏瑾难得享受悠闲时光,和风暖阳的沐浴下,冲动回京被周密计划代替,她已然想清楚了接下来的日子要做什么事。

五月,魏国世女顺利到达九桓城。

此行是她自作主张,没有任何报备,所以魏王等人收到她要回来的消息只比见到本人早一日。

出乎意料的,朝中官员竟然候在城门口,魏瑾下马车就见到周围聚拢了不少人,有官员有百姓,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显然不是按照应有的礼仪列队迎接,更像是为了凑热闹而来。

为首的是高家父子,高明是魏瑾幼时同窗,他来倒也说得过去,其他人又是怎么回事?

魏瑾暂时按下心中疑惑,扬起笑脸面对这群人。

高明持壶,高所持杯,恭贺世女凯旋,言语中尽是赞赏之意,是魏瑾从来没有听过的好话。看在高明的面子上,魏瑾浅饮了一杯酒,却推拒了其他人,且不说伤还没好不能饮酒,那些人探究的目光就让她感到十分不适。

这一出接风洗尘来的莫名其妙,若她没记错的话,后头那些穿常服的也是官员,而且有些人在王储之争时站在她的对立面,态度坚决,言辞激烈,天怒人怨,音犹在耳。

打了一场胜仗,惹得许多人彻底转变观念,魏瑾是一万个不信,一番虚与委蛇,她终于摆脱那些人,回到自己府中。

看着梨花使唤下人整理东西,布置房间,魏瑾觉得她真的很有做管家的潜质,心里琢磨着以后就让她管府中内务吧,省得她来管自己。

府里的一切与离开时无甚区别,最显眼的不过是墙内的丁香树长得茂盛,然而她此时的心境和往年截然不同,甚至产生了这里不是自己家的错觉。

隔壁树上落下数只青鸟,扑棱着翅膀乱叫,魏瑾偏头望去,只能看到树梢上冒出来的片片新绿,零零散散地点缀在天空的画布上。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已经开始扮演时过境迁的角色,终究是不同的,人心若无归处,何处为家?

别开目光,把神思重新聚拢到一块儿,她唤许寿近前,想吩咐一些事情,不料还未开口,许寿先说道:“按礼数,世女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见大王?”

魏瑾抿抿唇,然后下嘴唇不动,扯着上嘴唇笑了,不说话,就这么瞅着他。

许寿被她盯得发毛,有种回到了和她刚接触时的感觉,有点不好相与,有点威压,有点轻蔑,他紧张地咽口水,不管什么原因先认错就是对的,“属下多嘴了,世女恕罪。”

其实他提醒的没错,不论是作为女儿尽孝道,还是作为臣子去述职,魏瑾回来的第一件事都应该是拜见魏王,但是这话不需要他说魏瑾也知道。

她之所以迟迟不去,是因为特地留出这段时间来,让某人先去魏王面前汇报情况,这才正合君父的心意,而那个人,就是武元。

“你去打听一下,我不在九桓这段时间朝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特别是今日在城门口迎接我的那群人,查清楚他们是不是别有目的。”

终于下达任务,许寿大松一口气,赶忙领命退去。

人心鬼蜮,有时候,朝中比战场更危险,那些魑魅魍魉喜欢藏在暗处,伺机拆骨食肉,一招致命。

咚…咚,街上传来打落更的声音。

戌时已至,皓月当空。

忙碌了整日,魏瑾草草用了晚膳,洗漱完毕,换了身朝服,坐在正堂等待。

手边的茶水饮了三杯,该来的人还是没来。

梨花陪着她等,她更累,杵着下巴哈气连天,“这么晚了,魏王不会召见您了吧。”

“把‘您’改掉。”魏瑾说着,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嗯?”梨花迷迷糊糊地看着她。

“不要说您,我不喜欢,你对着我你来你去更可爱。”

“哦,好,你,你,你你你,妮妮?嘻嘻嘻…”

魏瑾看她傻乐的样子,跟着笑了起来,不过笑意转瞬即逝,后又淡漠地说:“困了就去睡,不必陪我。”

梨花摇头,脑袋枕着手背犯困,眼睛却不肯闭上。

再次听到打更声的时候,王府内侍来传召了。

夜深人静,世女府灯火通明,为的就是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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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她
连载中和一壶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