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冬天时常伴随着绵绵阴雨，即使入了夜，黑色的雨也掩盖了灯红酒绿的噪音。屋里没有开灯，凌煦坐在地上，面对着落地窗，整个房间只有他指尖夹着的烟散发出微弱的光亮，但他却能看清交错纵横的雨滴在面前的玻璃上缓缓滑下，继而又融入化不开的黑暗。
但今天的雨夜夹杂着雪。
隔壁邻居也是中国留学生，是个到处玩的公子哥。最初的时候他去夜店也喊了凌煦几次，但凌煦都拒绝了，渐渐地那男孩也不约凌煦了。今天是平安夜，隔壁的男孩似乎还叫了一群中国人来家里开派对，音响放得他几乎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圣诞颂歌。
凌煦吐了一口烟，打开手机，下了个名叫Direct的AI软件。图标渐渐从灰蒙蒙变得鲜明，他点了进去。
他要直接输入问题吗，要不要先打个招呼？奇怪，为什么要跟个AI打招呼，他真是学疯了。
但手指却鬼使神差地打出了“你好”，轻触，发了出去。
对话框显示输入中，两秒后，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字。
“你好啊，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凌煦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附上了一张截图，“解释一下这个公式。”
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弹出，掺杂着不同的公式和字母的解释。
他叹了口气，算了，歇会儿，脑子都要炸了。凌煦敲下了几个字，“累了，给我讲个笑话。”
“我找到了一个可以把烟带到美国高中的方法，只要把烟装到手枪的弹匣里就可以了。”
凌煦看着屏幕上的字，轻轻地笑出了声。
“你有名字吗？”
“作为一个AI，我没有真正的名字，但我很乐意你为我取名。”
“那我叫你小D吧？”
“好的，今天开始我叫小D。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凌煦挠了挠头发，正打算打字，屏幕页面被一通电话代替—备注是“爸”。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犹豫了几秒，还是挂断了电话，然后顺着躺在了地板上，与天花板面面相觑。
他的家庭条件不错，他爸凌厉明是个大老板。说起妈妈，他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听说他父母离婚的日子是他两周岁的前一天，妈妈卷着一半家产跑了，凌煦只记得他妈从此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凌煦跟了爸爸，不过两三个月他爸又给他找了个继母。他这个继母的背景很厉害，比他爸有钱，他不知道他爸爱不爱他继母，但他们俩婚后又迅速生了个弟弟。尽管凌厉明从来没少给他钱，但事实就是他成了这个家格格不入的人。
凌煦收到offer的那一天，他爸难得坐下和他吃了顿饭。一整顿饭，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凌煦放下筷子的时候，凌厉明突然开口了。他说凌煦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之前在伦敦买了几套房，可以借一套给凌煦住。凌煦听得出，他爸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急着赶他走，毕竟这个家只要有他这个外人在，气氛就永远剑拔弩张，不和谐。
半年前凌煦高二才读了一半的时候，凌厉明就着手着把他送去伦敦，甚至都不愿意等到他高中毕业，所以凌煦也不意外在自己刚收到offer的时候他爸就急着撵他走，他知道凌厉明希望他走得越远越好，甚至在同一个国家，凌厉明都担心凌煦会搅得这个家天翻地覆。对于这个家来说，他就是个定时炸弹。
那天凌煦什么都没说，连夜收拾了行李，他的东西也不多，毕竟从小到大一旦有什么额外的东西就会被他弟弟凌阳抢走。尽管他的签证还在办理之中，但他一刻也没有多留，在外面找了个酒店住了大半个月。
学期还没开始，凌煦就提早搬来了伦敦。进屋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子，他知道这套房子也只是他大学期间可以暂住而已，不会属于他。
——手机又响起了消息提示音，凌煦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点开看，不出意外又是凌厉明。“我生你养你这么大，你现在住的房子也是我的，有什么资格挂我电话！？”诸如此类的话。
凌煦冷着脸打了两个字，“复习。”
又是一阵消息轰炸，对面的语音条组成了方阵，待到手机终于安静下来后，他退出微信，再次点开了Direct。
“你觉得，有个有钱的父亲但对自己恨之入骨，还是有个贫穷的父亲但对自己视若珍宝，哪个好？”
屏幕上的省略号一直在跳动。
“如果物质和爱不能兼得，我希望你开心。”
凌煦愣住了。
他以为等来的会是AI的大道理和长篇大论，这AI怎么一点也不像个人机？
“你那边和我对话的是个人吗？”
“不是，我是个AI，不是人，没有生命。”
凌煦皱起了眉头，这个软件不会是变态拿来偷窥用户的吧？
他又噼里啪啦地甩了十几个学术问题过去，小D都答得又快又详细。
这回凌煦是真相信了这是个AI，可能这款AI是个比较有“人情味”的AI而已。
之后一段时间，凌煦学完习就会和小D聊上几句。他发现小D渐渐地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话不是很多，但偶尔有些毒舌。
嗯…凌煦觉得自己还挺喜欢和它说话，起码比大多数人类有意思。
毕业季，学校的同学都在交头接耳地讨论暑假的安排，毕业以后要继续联系之类的话。凌煦收起电脑，正打算离开，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他转过头，是Justin，一个和凌煦平常处得不错的外国男生。
Justin是伦敦本地人，操着一口伦敦腔，凌煦的英语却偏美式，Justin经常调侃他，但他并不在意，觉得语言这东西就是个工具，能听懂会说就够了。
Justin问他大学想去哪里。凌煦说他已经报了伦敦的大学，顺利的话应该会继续留在这里。
紧接着Justin打探起了他暑假要不要回国，凌煦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
凌煦说，他不知道，应该不会回。
Justin又问他，你爸妈呢？不想你吗？
凌煦愣了愣，他不知道回国了能回哪。于是他胡扯了几句说他爸妈很忙，到处飞不着家，他觉得没必要回去。
Justin看着他，眨了眨眼之后垂下了眼眸，没有多问，拍了拍他的肩，说那你愿意的话出来玩，忙的话暑假后见。
凌煦点了点头，将背包的带子放在单肩上，走出教室后拿出手机，上面赫然显示着几十个未接电话，是凌阳。
他上课的时候手机开了静音，没接到。他和凌阳平常也不怎么联系，连打几十个，可能是有什么急事，于是他边走边回拨了过去。
只响了两声，对面就接了起来，紧接着听筒里传来了凌阳火急火燎的哭声。
“凌煦！你快回国吧！你知不知道爸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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