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踩自行车时单薄的身影像是一幅水彩画,风灌进蓝白的校服里,把校服外套吹得翩然飞起来,头发也不羁地在空中舞蹈,似乎他真的会飞。而车前大大的篮子里坐着的小孩儿咧着嘴,露出只有这个年纪才会有的换牙期专属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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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季清本来是懒得去接这空降下来的弟弟的,罗锐当时不叫罗锐,罗锐叫季锐,是自己那个不省事的暴躁老爹专门从外面带回家里的弟弟,嘴上跟季清说是领养的。天知道季清放学回家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个这么大的小男生,那一刻他世界观都炸裂了,差点把这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玩意儿丢出去——因为这缺了一颗门牙的小男生正在鼓捣自己最喜欢的游戏手柄。
后来爸妈工作忙,没时间管这半路上才认识的兄弟俩,嘱咐季清帮忙接送。
说起来真是够有意思的,季强国是个商人,最近突然醉心慈善,创办了一个慈善网站打算好好包装一下季家,半道儿上弄了个没有父母的漂亮孩子带回家来领养。看着是挺慈善的,实际上这老东西对妻子儿女可没做过什么好事。就连季锐来家里之后都得一直看这油腻中年男的脸色。
没准......收养季锐,实际是想留个人继承家产,或者单纯养老呢。毕竟季清在他老爹眼里已经是成天不思进取的纨绔废物一个了。
好在季清早就被打惯了,现在皮实得很,季强国动手,他就要还嘴,想着早晚要挨打,体格上落了下风,嘴上可一定要占上风,不然那顿打挨得不划算。
“接送?我不用上学了吗?我凭啥接送他上下课?”季清嘴角一扬。
季强国抬手就打下去,给他背上来了一拳:“你青春期学会顶嘴了是吧?让你接送你就接送,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本来你平时就不爱学习,那好啊,你不上课就多带带弟弟,再逼逼仔细老子打死你!”
背上火辣辣的一片,季清立马躲开季强国的下一掌,只好应声:“那老师要是问起来,我可就实话实说了啊。”
“你再多说一句试试!”季强国扬手打他,一巴掌落在季清左脸之上,顷刻间出现一道鲜红的五指印。季清妈妈从楼上噔噔噔跑下来劝,冷不防被季强国推倒在地,后脑勺磕在桌角,被保姆扶起来。
季强国顿时不乐意,拿着旁边的碗就往自己妻子身上砸,保姆拉着季妈妈赶紧后退:“我说太太,他们父子俩的事儿您就别掺和了,好吗。”
“他打我就算了,打我儿子是什么个意思?”季妈妈掩面哭泣,瓷碗碎片打在她脚背上,流了好些血。
“妈!”季清马上急了,一边问自己妈妈有没有事,一边狠狠瞪着季强国,“季强国你不要太过分了!”
彼时季清已经十六岁,季强国再怎么也没法威胁他。
但小时候可没少挨打,至今脖子上都有块难看的疤,三岁的时候季强国拿烟给烫出来的。想到这里,季清就对季强国有点嗤之以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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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老人家这是觉得大号练废了,改练小号了是吧,自己生不出来所以宁可领养也要再带个孩子?”季清嘲讽般地笑笑,双手插在裤兜里,“那不好意思啊,您老人家把这小孩儿交给我,可别怪我带着他学坏。反正我私下里烟酒都来您又不是不知道。”
“滚!”季强国不知怎的被他触怒哪根敏感神经,目光落在那个季清自己用暑假工的钱买的游戏手柄上,当即一挥手砸了,“看见你们娘儿俩就心烦,一天到晚打游戏,你有那时间为什么不出去找个班上赚赚钱帮你老子分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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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季清虽然对季锐喜欢不起来,但季锐也被打,自己也被打,一来二去就多了那么点同病相怜的感觉,翘了晚自习去接季锐,他也不想直接把季锐送回家,送回家去看别人脸色,还不如跟自己上网吧去。
网吧味道难闻归难闻,两块钱一袋的泡面总归还是香的。保姆做的山珍海味可没这个好吃。
“我也要玩。”季锐在一旁观察季清一会儿,确认季清不会发火,于是大着胆子去扒拉键盘。
老版本的Soul Traveler医疗兵可是个非常热门的职业,季清玩了有一阵子了,能上手。这会儿正在排位,林子里的队友正跟人家打团,季清的医疗兵绕后偷袭。结果季锐一扒拉直接把他的大招打偏了,白白浪费掉一个偷敌方屁股的绝佳机会。
不但浪费了机会,还被敌方摁在地上反打。
You have been slain!
季清看着屏幕上的等待复活时间,磨了磨后槽牙,心里默念:不能跟小孩动手,要冷静!深呼吸!小朋友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吗!季清冷静啊!
而后他和善地看向一旁的季锐:“别动了,打完这把我教你。”
“真的?”
“我拿晋级赛担保。”季清扶额。
这把晋级赛,这会儿又送了一个人头,要是输了他可能会被队友锁在组队房间里挨个儿爆锤。
后来季锐安静地在一边嗦面,看着电脑屏幕上大大的Victory,咧嘴一笑。
他虽然看不懂这个英文单词是什么意思,也听不懂哥哥口中的晋级赛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他看见季清摘了耳机高兴得拍手,他就知道哥哥肯定赢了,于是自己也跟着傻乐起来。
......
那家名叫千里姻缘的网吧里,角落的两个身影慢慢重叠。
季清嫌老旧网吧太热,索性将蓝白色的校服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把季锐抱在自己面前,让季锐面对电脑屏幕,教了他几个基本的操作。季锐那个年纪的小学生从来没接触过网吧,连键盘都摁不明白,只会跟着季清的手照葫芦画瓢,季清给他玩的是人机练习,不影响积分,手指着哪儿季锐就跟着摁哪儿。
季锐当时玩得特开心。
后来季清每次去网吧基本上都带着季锐,没别的,就为了气一气自己那个成天家暴的老爹,顺便把老爹想要培养的“疑似未来继承人”给搞垮,心思蔫儿坏。
随着年岁的增长,季锐倒是在那短短两年的相处中学到了不少有意思的——比如他开始对医疗兵这个职业产生了懵懂的信念感,因为季清最先教他的就是当时那个版本之下最受追捧也最好上手的医疗兵。
......
罗锐闭着眼睛,而后又睁开,他站在战队训练室连通的阳台前,目光久久地看着不远处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潮。他的拳头攥住又松开,身后的大玻璃门被人推了几下,发出吱呀的声音,而后谷一弦的声音慢慢传过来。
——“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又把教练气跑了,我刚看他发了条朋友圈,说‘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我,而不是让我成天面对一个满嘴骚话的中二骑士。”
而后是季清的声音:“我那是骚话吗,我是就事论事。”
“哈哈哈哈哈哈。”
谷一弦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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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锐背对着他们,闷声喝奶茶。
里间是喧闹和欢声笑语,可是罗锐却觉得自己正在下雨。
他想,如果不是当年季清不告而别,把自己一个人晾在那种水深火热的地方那么久,也许他对季清的恨会少一点,再少一点。
他没法释怀。
他明明已经对季清没什么感觉了,说是原谅,也好像原谅过了。只是他还是恨,也不知道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别扭些什么,陷在六年前的漩涡里,怎么爬都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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