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升天节 2

钟声夹杂着越发密集的脚步,远处还有人喊着,“请诸位让出通道,我们的主教,主教阁下将要从这里————”

“时间过得真快,已经到这个点了?”里昂饶有兴趣地看着人群像是正在被封口的沙丁鱼罐头那样积压收紧。

玛德兰娜从他的身旁站起。

“要走了吗?修女?”他问。

玛德兰娜点了点头,“我们会比主教阁下早一些出发。”

“是吗?和你聊天很愉快,”里昂微笑,瞧着将要没入人群中的玛德兰娜,并在告别时特意换了敬称,“愿上主保佑您一切顺利!”

知道这是一种好意且以他的标准来说了无新意的客套,可玛德兰娜还是由衷地感谢他,因为这提醒了她,这是最为重要的日子,最为盛大的日子,也必须是最为安稳的日子,在今天,无论遇见了什么她该关注的是都自己的职责。于是玛德兰娜也面露笑容,告诉里昂:“也祝福您,阿利耶斯先生。”

接着她旋身,逆着人流迈向侧门的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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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有人在回廊的转角等着她了,年轻的与老迈的,男男女女,高矮不一,在暗影中看不真切,大家身着晴夜般靛蓝的法袍,肩上披了一块装饰着金穗子的披肩。

有人从侧面靠近了她,那是专职看顾武器库的见习修士,“修女,请。”他捧着披肩,披肩上盛着一支莹白发亮的法杖,杖的顶端是黑袍骑士团的八角十字。

玛德兰娜双手接了过来,把自己套入披肩,向他道谢。

她来到回廊的石柱下,小声询问为首的灰白胡须的老人,“神父,我们的人已经都在这里了吗?”

“唔,”这名老人是海岸上的教区的本堂司铎,多年前曾担任过骑士团的随行法师,几个月前他回应主教的召集,来到迷宫城主教座堂指导新人。老人面容如此严肃,即使在胡须覆盖之下也能看出他那绷紧的嘴巴的轮廓。老人挪动浅灰的眼珠,清点人头,“不,还缺三人,东面来那几个学徒。”

“是么,”玛德兰娜轻轻拧眉,“他们可能还不熟悉教堂……需要请人去接他们么。”

还没等老人回答,有几个身影从他身后扑腾了出来。

“十、十分抱歉——”冲在前面的男孩顶着一脸雀斑,上气不接下气地弯腰扶住自己的膝盖,“我——我们————”

老人伸出法杖,杖尖戳向男孩的敞开的领口,强迫他直起背来,“扣子。”老人说。

“人齐了,”老神父低头看向玛德兰娜,他背后的男孩们手忙脚乱地系扣子,领法杖,穿披肩,“我们走吧。”他说

一行法师地来到回廊边,目光越过扶手,人们等在外面的地上,他们的脸被无数的浮灯映亮,迷宫城里日夜如一,七个世纪甚至更长久的岁月中都没有见过阳光,大教堂从半年前开始整备,只为不辱灯匠的主保人圣梅兰尼亚之名,城里的灯从未这样多过,人们也许生来第一次知道,别人的脸自己的脸原来可以如此刺眼。

玛德兰娜听见自己身后的同僚们连呼吸都轻了。

老神父站在所有人之前,刚刚的几个学徒合抱起巨大的卷轴来到他身边,老神父将圣水撒往卷轴接着法杖一指,几支卷轴向天上抖开,在人们的惊呼中形成了通天的台阶。

玛德兰娜感受到了自己手中法杖开始颤动,像是活物心跳一般,她知道这意味着卷轴的控制权来到了她的手上。

“修女,”老神父跨步让出了位置,“请。”他对玛德兰娜说。

玛德兰娜踩上中间的卷轴,卷轴质地是羊皮的,她脚下的触感变得柔软但不并摇晃,他们之前演练过很多遍,足以叫双足踏在空中如行在地上,法师们安静地跟上,一个个出现在人们上扬的注视里。

他们向上而去,超过扶手、飞扶壁、堆叠的拱顶、魔物一般成排的滴水石像,就这么向上而去,来到了除了灯塔之外最高的塔楼旁,最年轻的几个学徒由于多少还有些不安开始交头接耳。

他们站在天上,地面的人群被教堂四面支出的飞扶壁切开,在其中一个格子里,老神父站在边缘,他太老了,驻地偏远,职级不够,无法随行主教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能作为防火的与巡逻的法师队伍的地面协助。

老人挥动法杖向空中的同伴致意,“各位,”玛德兰娜对低头私语的几个学徒说,“在出发之前,与我们的老师告别吧。”

她带着其他人,往卷轴外的地面伸出法杖。

这一天,骑士团的八角十字逐个扬起,浮天在上,光芒闪烁,贴着迷宫城的石壁天顶滑翔。

人们说:“那就如同夜空中的银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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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们在天上盘旋,他们俯瞰地面,人群已经结成一块块完整但不均匀的光斑,像是互相粘合成的崭新躯体,在长满幽影的草原上放牧,而七只头羊则吸足了光芒,叫人一眼便能认出。

纯金的马车,纯金的祭坛,纯金的棺匣,每辆车的驿马都有足足八匹,与他们尊贵的先王出逃时数目相同。

人们的呼唤着,用圣人们的名讳将他们残躯裹在中央。

勇敢的国王,虔诚的国王,公平的国王,妇孺的守护人,东征的失败者,上主永远的忠仆,

割袍赠乞者,与救世主胞弟同名的修士,清减、隐修及施与的主保圣人。

持剑的牧女,四个世纪之前,总天使长米额尔在树边等待她,为其降下天启,让她为上主举旗,为人民挥剑。

无染原罪者,最年轻的那一个,最年轻的身躯,最年轻的灵魂,圣母降于她时她不过十四岁,上主带走她时她也同样是十四岁。

哦,还有他们的圣人,这座岛,这一片凶险的海上小小的落脚地,他们自己的圣人,圣梅兰尼亚,第一个在此为上主播种福音的,第一个在此为上主舍生殒命的。

一架马车上是他的裹尸布,一架马车上是刺穿他胸口的石枪,而最前面的,在最前面的马车上是他业已枯萎的头颅。

何其伟大的得胜,何其悲哀的落败,人们呼唤着,叫喊着,几乎要让人以为他们的名字已冲破天顶直达上主的座前。

玛德兰娜用指节轻微地旋转法杖,让卷轴略略低垂,法师们用目光梳理着人群,观察是否有骚乱或者浮灯走火的预兆,以便从空中阻止。

有人吹响号角,巡礼的队伍开始向前流淌。

升天节第一天的圣寻将环绕整个第八层一周,让圣人们的祝福铺满他们所经过的道路,而终点与起点一样,仍是大教堂。

玛德兰娜调转卷轴的方向,一半的将随路线与人们一同向前,而其余的,包括她本人在内,将去巡查祝福尚无法也并不打算抵达的地方。

卷轴驼着她们围着大教堂绕行一圈,远望最后的浮灯离去,接着法师们也离开了教堂,前往这一层的深处。

迷宫城的第八层,属于人类的一层,有教堂与骑士的镇守,半人们很少出现,是许多初来乍到且多少渴望一点保障的逃难者的选择,几个世纪以来,本土的每次内乱都能让这里的地上睡满精疲力竭的可怜人,他们一脸污泥满是愁容,在迷宫城没有一丝日光的白天里遥望大教堂的塔尖,塔上永远有两名修士看管磷火之灯,那就是这里的日月,这里的指路之星。

他们中的一些不置产不欢笑,咽下泪水埋头苦干,期望着总有一天回归故土,而另一些,则把这里打造成了名副其实的迷宫。

迷宫城里没有可烧砖的土地,没有可砍伐的树木,他们用什么搭建自己的家?用死去的人曾拥有过的砖瓦。

当最后一个人离开了,或是死去了(这在这里是常有的事,迷宫城里所有的血脉都很难长久),这个家,这栋建筑就会被分解殆尽,你的桌板可能是过去街头那个老人家的大门,你脚下的斜坡可能是哪个死于瘟疫的六口之家的灶台,为了节省人们与邻居共用墙体,这一面墙由别人建起,而你所修的另一面未来也会帮人撑起屋檐的一边,偶有人会带来新的财产,但最终它们都会和其他的融于一体。

仿佛永远无法起飞的蝉睡在自己的层层蜕壳之中。

法师们望着地上歪歪斜斜堆叠起来的楼房,这一栋是黑的,那一栋也是,人们都已离开,前去参加巡礼,去谒见圣人们干枯的面容。

如此密集的楼房,自然备受火灾的青睐,但这在今天绝不能发生,法师们沿路从井里抽出井水,让它们一球一球漂浮在自己身旁。

最终,他们在最后一口井边,在这一层的中央发现了唯一仍亮着灯的楼房,那是一座木质的小教堂,朴素而洁净。

井旁还有个孩子在汲水,他看到身着华袍的法师们从天而降,瞠目结舌,握着木桶的把手,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玛德兰娜本想与他打个招呼,但远处焦急的呼喊声抢在她之前响起,一个扎了头巾的女人冲了过来,她面容与男孩相似,大概是孩子的姐姐,或者一位过于年轻的母亲。

女人抓住男孩的肩膀,埋下头,看都不看法师们,也不让男孩继续打水,安静而迅速地带着男孩转身离去。

“结盟宗的。”玛德兰娜听见了她同伴的小声低语。

结盟宗的,胡格诺派的,他们与这些人向同一个神明祈祷,但彼此并不是同伴,教廷指责这些人随心所欲放任异端邪说,这些人控诉教廷奢靡**堕落至极,这个国家曾有过许多惨剧因这些争执而起。

甚至于,在鲜血淋漓到已经没有新血可流的战争之后,安静地别过脸离去已是一种最高等的礼仪。

“可悲的人,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有人说。

不,玛德兰娜想,他们正是太懂得了才选择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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