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行藏:“啊.......”
这确实闻所未闻,弓行藏微微长大了嘴。
姚烂柯点点头,继续道:“后来经过考证,当时和先皇在荡沙河有过一面之缘的那群人,其实是北疆草原上一个远古游牧部落仅存的一些后人......草原上的各个部落经常因为食物和马匹互相争斗,这个部落曾经是草原上实力最强的一个,在狼头旗的古籍上都有记载......”
弓行藏:“草原蛮族,怎么会有古籍这种东西?烫在拔光毛的皎白羊皮之上吗?”
“哈哈哈哈哈,搜刮来的不少蛮族战利品里确实有不少烫着怪字的羊皮!我还特意去文书院凑过一眼呢!不过,除了羊皮,也是有莎草纸的。”姚烂柯道:“蛮族的古籍自然和我们的礼乐不一样!他们记录的更多是他们那个地方共通的巫术密法。”
弓行藏:“也就是说,那个拿着三界牌的没落部落,是草原上某种一脉相传的某种密法传承的上游?”
姚烂柯:“诚然!不仅如此!这个部落还以漆黑细蛇为图腾,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在很多年前已经灭族了......狼头旗的古籍上是这么记载的。”
弓行藏:“灭族?既然早早灭族了的话,那你们和先皇在荡沙河见到的人,以及后来进宫照顾陛下的翁拉又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哎?你听我说完的呀弓大人。”姚烂柯摇摇头:“这样吧,弓大人,我来问你。”
弓行藏一哂:“老将军,但说无妨。”
姚烂柯眯起眼睛,道:“官宦门第,何谈灭族?”
弓行藏觉得这个问题简单,直接道:“自然是,族内再无活人在,宗族尽断,无后接续,悠悠族轨,再无车乘路辙,此谓灭族。”
“弓大人果然是聪慧无比。”姚烂柯拍拍手。
弓行藏总觉的姚烂柯明褒暗贬。
姚烂柯:“那么弓大人,似我家岫玉这般,宗族尽灭,是灭族邪?”
弓行藏摇摇头:“否。”
姚烂柯:“为何?只一黄毛小子,算叫什么族?”
弓行藏:“如何不算?老将军没要说笑了,小岫玉今日幼小,他日强大,再他日,人跨马长刀,天地间响当当一男儿。”
姚烂柯紧接其后:“一个人也叫族?就剩一个人了,和灭族了有什么区别吗?”
弓行藏有些迷糊了,他不懂姚烂柯到底在让他纠结什么,纠结到哪里。
但是,姚烂柯是他的长辈,他只得接下去,道:“待到岫玉长大成人,他自可娶妻生子,生子就有孙,有孙就有后孙,子子孙孙无穷尽已,饶家总有东山再起时。”
姚烂柯:“是啊,有一个小岫玉在,饶家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在,就总有族起来的时候。但是,弓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月儿怀的是个女娃娃呢?”
弓行藏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姚烂柯的话题能突然转到这里。
姚烂柯:“自古有外女嫁汉男,所生之子按照世俗上的说法,还算是汉人之子,倘若岫玉是个女娃娃,她所生的后代,还算是饶家的人么?她的子子孙孙还算是吗?她能有她的家族吗?”
弓行藏嘴巴动了动,他下意识地想说“怎么不能有呢?这可是她亲生的孩子、孩子的孩子,怎么不算她家族里的人呢?”但是,弓行藏没能说出口,他的理智他的常识告诉他,事实并不可能如此,绝无可能。
一个家族,如果最后只剩下一个女孩在,那么大概率,不,不,一定就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这个女孩怎么想的,想挽留?想复兴?想重振?是没有任何可能的,因为,这个家族已经在所有人的心里、在整个时代整个世界眼里,彻底彻底地灭绝了。
除非它之前足够的强大,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他残留的旁支。
是的,就是如此。
不可否认,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家族是由血缘关系紧紧连接在一起的,但是,真正根植到这一长串血肉关系最深处的那段宫血里的“血缘”,却只最令人忌讳、漠视,甚至弃之如敝履的。
世人耽于强权苦多,早已忘记,自己还是血肉之躯,也只是血肉之躯,只要是一滩血肉,那就必有生他的人。
整个世界,就是靠一根脐带连接起来的精密蛛网,偏偏那些最不牢靠的插销被推上了令人歌颂的高台,台上演别人,台下演自己。
忽而,脑中一记亮光闪过,弓行藏终于明白了姚烂柯突然和他开始辩论的意图。
弓行藏:“细蛇确实是灭了的。”
“是的,没错。”姚烂柯看出来眼前人已经觉悟,点了点头。
弓行藏:“但是,细蛇还在。”
弓行藏从来没去过北疆草原,更没有见过荡沙河,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黑袍人没在漆黑的河水中矗立的身影,以及为首的那个身穿紫袍、眼睛如珍珠一般淬着光的人。女人。
弓行藏:“原来,先皇在荡沙河接三界牌时,见到的就是细蛇族的后人。”
姚岫玉笑了:“难得见到承认她们就是古籍上记载的细蛇族的。弓大人算一个哈哈哈哈哈。”
弓行藏也笑了:“怎么能不承认呢,她们可是就站在那里啊,怎么能因为一两句写在纸上的话,就框住一大群实实在在存在的人?纸上字和世中人,孰轻孰重?傻子都知。”
姚岫玉:“可世界上,总有被几个字几句话压倒的人呐。”
弓行藏:“那必然不是你我。”
姚岫玉不再多言。他从鱼汤中理出了最后一根鱼脊骨,夹出来,放在桌子上。
姚烂柯最后道:“细蛇族经历过天地劫,这一劫让他们死的只剩女人了,由此知道了一些非常厉害的术法,那些术法接通阴阳,贯通生死,是不传之秘,草原上虽然明传此间再无当年骁勇善战细蛇族,但是,无人不忌惮细蛇族族内流传的密法,甚至还偷偷派男人过去,假借情真意切,来窃技。”
弓行藏:“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当年,从游牧部落手中夺走江山的先皇,把小太子安置在翁拉身边,一就是为了借大梁和细蛇有婚,和草原十八部立威,二,其实是想让太子也耳濡目染一些瓮拉的品性……”
姚烂柯:“先皇确实是这么想的,当年战事频连,草原部落看似武德充沛,实则散沙一堆,我们信心满满,势头大好,一路东风不断,从他们的都城,一路杀到了如今的民寿关前,把草原大大小小的部落都搅了个鸡飞狗跳。”
姚烂柯:“外族流民中也夹杂着不少细蛇族的女人,她们身体都不怎么好,大概是不适应离群索居,只要脱离了集体,很容易就死了,瓮拉是唯一一个活到了京城,还成了先皇妃子的。”
有件事,弓行藏很难不在意:“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将军,细蛇族当年为何会将三界牌交给先皇啊?”
姚烂柯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大概是看中了先皇有前程?有上进心?毕竟当时为虎作伥独霸一方的匈奴王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被颠覆只是时间问题。反正,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弓行藏挑眉:“当时这么想?现在呢?”
姚烂柯:“那可就说不起了哈哈哈哈。先皇临死前,把三界牌交给了陛下。陛下……可以说是古往今来,得位最顺的皇帝了……”
弓行藏:“是啊,先皇儿子众多,却没有一个长命,也是奇怪。”
弓行藏叹了一口气:“也难怪陛下对那肉皮经情根深种了……”
姚烂柯朝着敞开的门扉看了一眼:“只是可怜了我的小岫玉……”
“饶岫玉!!!”
弓不嗔吃好了早饭,出来找饶岫玉,却怎么也找不见人。
正想去他屋子里再找找,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捂住了眼睛。
“哎呀!你喊什么!”
“罪魁祸首”饶岫玉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向来一脸淡定似石膏豆腐的弓不嗔能这么不经吓,吓到了就罢了,还这么大声音的喊人,真是有辱斯文。
饶岫玉:“二公子,我见你不是那种喜欢嗷嗷叫的人啊?你怎么这样?”
“嗷嗷叫”?这是什么鬼形容。弓不嗔皱起眉。
“看吧看吧。”饶岫玉指了指弓不嗔的眉头,道:“你都觉得这词儿用在自己身上违和了,不会是因为见了我吧?反正老爷子天天说,无论什么人,哪怕是最慈悲为怀的佛祖大能,只要见了我,就肯定会着急上火。他果然说的没错。”
弓不嗔眉头皱的很深了,他觉得饶岫玉说的不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确实一见了饶岫玉就心跳过速,热血上涌,连平时慢条斯理、雷打不动的说话语气都变得急躁易恼起来。
但是,并不是因为讨厌这个人。
饶岫玉却很快就安慰好了自己,前一秒还耷拉着耳朵讨哄,后一秒就兴高采烈地扯了扯弓不嗔,道:“算啦,你肯和我去,我什么都原谅你!”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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