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慢悠悠睁开眼,眼角的细纹里带着点笑意,摆了摆手:“是赵侯啊,快起来吧,地上凉。”说着对宫女使了个眼色,“给赵侯赐座。”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把铺着青缎软垫的椅子过来,赵安侯侧身弓着身子,双手虚扶了扶椅边,对着小太监客气道:“有劳两位公公了。”待椅子放稳,他也只敢挨着椅边坐下,后背依旧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刚坐定,太后就转头对秦怀意说:“怀意,把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给赵侯奉上,凉了那股鲜劲儿就散了。”秦怀意连忙应着“哎”,转身从旁边的小几上端过茶盏——青瓷杯里飘着几片嫩绿的茶叶,热气袅袅,还带着股清清爽爽的茶香。
赵安侯双手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却愈发忐忑:他虽常随百官觐见太后,可这般单独被请进暖阁,还被赐茶赐座,礼遇实在太过反常。他强压着心里的不安,脸上依旧是恭顺的神色,只把茶盏轻轻放在手边的小几上,没敢喝。
太后看着他这拘谨的模样,嘴角弯了弯,慢悠悠开口:“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件大事。”
赵安侯一听“大事”,立马“噌”地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语气恳切:“不知太后所说何事?若是太后用得着微臣,臣必尽全力,办妥此事!”
“哎,慌什么。”太后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他的座位,“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坐下说,坐下说。”
赵安侯这才慢慢坐下,屁股刚挨到椅垫,就听见太后问道:“你的女儿赵怡,现年多少了?”
“回太后,小女赵怡,如今正是二八年华。”赵安侯心里咯噔一下,指尖悄悄攥紧了衣摆,不明白太后怎么突然问起女儿。
“哦?那可不就是顶好的年纪嘛。”太后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敲着榻边的小几,目光落在他身上,又问,“这孩子平日里,最喜欢做些什么?”
赵安侯连忙回道:“太后您忘了?前两年宫宴,小女还跟着臣给您问过安呢。这孩子性子静,不爱出去跑,平日里就爱躲在书房里读书,诗词歌赋、女红针线都肯下功夫,倒不像别家姑娘那样爱热闹。”
“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太后拍了拍掌心,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伸手拿起碟子里的松子糖,剥了块放进嘴里,甜香漫开,她慢悠悠道,“爱读书、肯静下来,这才是好性子。女孩子家,知书达理、稳重大方,才最金贵。”
太后顿了顿话音,指尖捏着的松子糖没再往嘴里送,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上,慢慢笼上一层惆怅,叹了口气,才对着赵安侯缓缓开口:“当今陛下虽是弱冠之年,可心性却跟孩童似的,整日里就记挂着些吃食玩物。可他毕竟是我大周朝的天子,是先帝留下的根。这天子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后宫空悬,天子不能无后啊,这不仅是皇家的事,更是关乎国本的大事,你说是不是?”
赵安侯心里一紧,刚要开口附和,就听太后接着道:“你是世袭的侯爷,赵家也是咱们大周的世家大族,门楣清白,根基稳固。我思来想去,你家赵怡那孩子,知书达理、性子稳当,正是做皇后的不二人选——我想把你的女儿赵怡,立为当朝皇后。”
“轰”的一声,赵安侯只觉得脑子里像炸了锅,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的茶盏都被带得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在青缎衣襟上,他却浑然不觉。方才暖阁里的热气仿佛瞬间退去,浑身竟泛起一层凉意,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早乱成了一团麻:当今陛下是什么模样,满朝文武谁不清楚?灵堂之上哭闹着要肉吃,平日里上朝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就揣着个旧荷包走神,种种荒唐行径,哪有半点天子的样子?他赵安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能让她嫁进这样的宫里,守着一个心性不全的皇帝?
可这话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太后金口玉言,这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赵安侯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摆,指节都泛了白,脑子里反复转着“答应”还是“推脱”的念头,连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暖阁里静得只剩下银丝炭燃烧的“噼啪”声,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赵安侯依旧愣在原地,没敢接话。太后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轻轻皱了皱,语气里带了点催促:“赵安侯?你倒是说话啊。”
赵安侯双手紧抓着官服袖袍的衣摆,指腹几乎要将缎面攥出褶皱——方才太后的话像块巨石,在他心里砸出层层乱麻,从女儿嫁过去的委屈,到太后的私心,再到赵家的处境,无数念头翻涌着,几乎要将他压垮。
不一会儿,他猛地松开衣摆,深吸一口气,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砖上,灰袍下的脊背绷得笔直:“微臣知道了。此事该如何办,微臣心里有数,无需太后多言。”
太后原本还悬着的心,听到这话瞬间落了地,脸上的惆怅一扫而空,竟露出几分真切的喜意,连忙摆手:“赵侯爷,你知道便好!那你先下去吧,过些时日,自有旨意传到你府中。”
赵安侯起身时,膝盖微微发颤,先前迈着的稳健步伐,此刻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格外吃力,像脚下坠了铅。太后看在眼里,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眼尾,忽然滚下一滴泪,顺着眼角的细纹滑落。她望着赵安侯离去的背影,脑海里翻涌着向昚登基至今的种种——朝堂上的非议、宗室的不满、皇帝孩子气的荒唐行径,最后只化作一声轻飘飘却满是疲惫的叹息。
赵安侯走到受降宫门前,脚步虚浮得厉害,刚下了几级台阶,便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身旁的太监总管秦怀意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赵安侯稳住身形,声音沙哑得没了力气,只淡淡说了句“多谢”,便挣开秦怀意的手,踉跄着走出宫门。
今日他没去值班房处理公务,也没同任何官员寒暄,径直朝着侯府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赵安侯府,绣房里正暖融融的。赵怡坐在窗边的绣架前,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指尖捏着绣花针,在鹅黄色的毛绒缎面上细细穿梭——那是件刚绣了大半的锦袍,针脚细密,边角还绣着几枝栩栩如生的兰草,煞是好看。
身旁的侍女安儿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小姐,你的手也太巧了!这绣活儿飞针走线的,瞧着就暖和又体面,等侯爷回来瞧见,指定欢喜得很!”
赵怡被夸得脸颊微红,嗔了句“就你嘴甜”,指尖却忍不住摩挲着锦袍的缎面,眼里满是期待:“爹爹今日下朝该早,他要是知道我给他绣了件锦袍当冬日的暖衣,一定很高兴。咱们呀,就等他进来,给他个惊喜!”
话音刚落,绣房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赵怡眼睛一亮,刚要起身喊“爹爹”,就见赵安侯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刚踏上绣房的楼梯,就见窗下的绣架前坐着个纤细身影——赵怡正垂着头,指尖捏着绣花针在鹅黄色缎面上细细穿梭,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发顶,连鬓边垂落的碎发都泛着软光。
赵安侯脚步放轻,眼底的沉重和疲惫瞬间被暖意取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和悦:“怡儿,你在忙什么?”
赵怡听见父亲的声音,手猛地一顿,绣花针差点戳到指尖。她慌忙把绣架上的锦袍往身后藏,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转过身时还攥着衣角,小声嘟囔:“没、没什么呀爹爹,就是随便绣着玩的……”
赵安侯走到她跟前,目光落在她身后露出来的半截兰草绣纹上,忍不住笑了:“傻丫头,爹都看见了。藏什么?拿出来让爹瞧瞧。”
赵怡见瞒不住,忸怩着把锦袍从身后挪出来,指尖还轻轻捋了捋缎面上的针脚,怯生生地笑了,耳尖都透着红:“就是、就是想着快入冬了,给爹爹绣件暖袍……就是绣得还不好看,本来想绣完了给您惊喜的。”
赵安侯面容带着笑,眼角的纹路都透着对女儿的柔意,可那笑意却没沉到眼底,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掩不住的忧伤,他对着赵怡和气道:“怡儿,你可知当今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怡闻言,手里的绣花针顿了顿,抬头看了看父亲,眼里满是茫然,轻轻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你们当官的,也从没见过皇上的模样,哪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呀?”说着,她忽然歪了歪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绣线,小声猜道:“皇上……哎,会不会是个留着长胡子的小老头呀?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戴着高高的帽子,说话慢悠悠的。”
赵安侯听到这话,指尖悄悄攥了攥衣摆,语气轻缓却带着几分严肃:“不许妄议君上。当今陛下,才不过弱冠之年,哪里是什么小老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儿懵懂的脸上,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温和:“不过你说的也不全错,陛下他……才貌双全,诗书画样样都拿手,性子也温厚,倒是与你爱读书的脾气挺配。”
赵怡手里的绣花针“嗒”地落在锦缎上,她眨巴着眼睛,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语气里满是疑惑:“爹爹,你好好的提陛下做什么呀?他性格好、有才情,那也是陛下的事。”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嗔怪:“难不成……难不成你要让我进宫?”
赵安侯面色依旧和蔼,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卷画像,递到赵怡面前,声音轻得像怕惊着她:“你看,这是当今陛下的圣容。”
画像展开的瞬间,他心里只剩“毁了毁了”的念头——方才硬编的谎话,此刻全堵在喉咙口,连呼吸都发紧。
赵怡凑上前,目光落在画像上,脸颊瞬间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眼里亮闪闪的,露出一丝真切的喜悦:“爹爹,当今陛下……倒是生得这般俊俏!”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画像边缘,又抬头望着赵安侯,语气里满是期待:“那他的才情,真像你说的那样好吗?诗书画真的样样都拿手?”
赵安侯听见女儿的话,眼角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他慌忙别过脸擦了擦,声音却带着止不住的哽咽:“是……是的。今日皇太后召我进宫,说……想让你进宫做皇后。”
“轰”的一声,赵怡手里的画像“啪”地掉在地上,她脸色瞬间发白,连连后退两步,声音都带着颤:“不……女儿不想进宫!女儿从没这样想过,只想守在爹爹身边,把这锦袍给您绣完……”她说着,指尖紧紧攥着未绣完的缎面,指节都泛了白。
赵安侯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画像,声音沉重又无奈:“爹知道,爹都知道。可怡儿,圣命难违啊。陛下他……他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嫁给他,也不算委屈你……”他絮絮地说着,把那些硬编的“才貌双全”反复讲着,试图让女儿宽心。
赵怡捡起画像,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眉眼,来回在绣房里踱步,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当今陛下确实俊朗才俊,可……可我连见都没见过他,仅凭一张画像,就要定了我的终身吗?
她猛地抬头,眼里含着水汽,声音带着最后一丝期盼:“爹爹,这件事……就真的非去不可吗?”
赵安侯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心像被揪着疼,却还是咬了咬牙,沉声道:“是,非去不可。”
说罢,赵安侯没再看女儿泛红的眼眶,只重重攥了攥拳,转身快步离开绣房,连脚步都带着几分仓皇——他怕再待一秒,就会忍不住把“陛下根本不是这样”的真相说出口。
绣房里瞬间静了下来,侍女安儿连忙上前,看着赵怡呆呆坐着的模样,声音里满是焦急:“小姐,这、这可怎么办啊?真要……真要进宫当皇后吗?”
赵怡却没答话,只是缓缓坐回绣墩上,手里还捏着那张皇帝画像。她垂着眼,目光落在画像上少年俊朗的眉眼间,眼底的水汽慢慢聚起,却始终没掉下来,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画像边缘,连绣架上未完工的锦袍都忘了去碰。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绣房里的寂静,拉得愈发沉重。
宝子们!第10回全文终于更完啦~这章从早朝写到绣房,埋了超多细节:赵安侯的“攥衣摆”、赵怡的“未绣完的锦袍”、向昚的“兔子荷包”,都是后面的关键伏笔哦~
写赵怡掉画像、问“非去不可吗”的时候,我真的跟着揪心!明明是被推着走的两个人,一个懵懂期待,一个荒唐无知,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带着玻璃渣[流泪] 宝子们觉得赵怡会发现画像后的秘密吗?匿名信又是谁送的?评论区大胆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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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回 暖阁传旨姻缘定 绣房惊梦女儿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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