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两句,才对李云舒道:“公子,暖乐楼人多眼杂,后院是我暂歇的地方,不如去我的私家别院坐坐?那儿更清净,正好能细论这唱曲。”
不多时,小厮牵来一辆青布帷幔的轻车,车辕两侧挂着小巧的羊角灯。二人上车坐定,车驾缓缓驶过街巷,不多时便停在一处别院门前。推门而入时,先见一道风雨连廊,廊柱裹着素色漆皮,廊下悬着竹编灯笼,风一吹便轻轻晃着;绕过连廊,一方池塘映着月光,塘中荷叶虽已带秋意,却仍有零星花苞立着,塘边几株秋海棠开得正好,花瓣沾着夜露,在灯影里泛着淡粉的光。
再往里走便是中堂,陈设简雅却不寡淡:正墙挂着幅水墨兰草图,笔触清润;案上摆着架青瓷笔洗,釉色莹白,洗沿落着几点墨痕;两侧放着对深色木圈椅,椅垫是素色棉麻,摸起来软和;案几旁立着架古琴,琴身覆着淡青绢布,边角绣着细巧的兰花纹;墙角摆着件釉色温润的陶俑,造型是匹昂首的骏马,倒不显张扬。
张翠喜请李云舒坐下,小厮端来热茶,茶盏是细白瓷胎,茶汤入盏后清透见底。她将那纸卷铺在案上,指尖点着唱词:“公子你看,这‘露湿秋棠影’一句,若配着琵琶的泛音,会不会更显秋夜的静?”
李云舒点头,目光落在她指尖,又快速移开,声音轻了几分:“我也正想着,曲谱里这处的调子可以再缓些,像塘边的风似的,慢慢绕过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案上的纸卷上,连两人的影子都显得温软。谁也没提太守府的喧嚣,没提桂宁侯的赏赐,只浸在这满室清雅里,一句句细论着唱词与曲调,倒让这秋夜多了几分暂避风雨的安稳。
宴席散尽时,太守府的灯笼还亮着大半,满地狼藉的杯盘正由仆役们收拾。王世烈迈着微醺的步子,被引至偏厅歇坐,刚落座,侍从便奉上一盏热茶。他端起茶盏,指尖触到温润的瓷壁,浅啜一口,茶汤的清苦刚漫过舌尖,便闭上眼,喉间似还留着张翠喜那清透的歌喉余韵——时而如泉流石上,时而似絮绕灯影,想着想着,嘴角便止不住微微上扬。
“侯爷。”杜之贵轻手轻脚走进来,脸上还带着宴席未散的热络,凑到跟前躬身问道,“不知您几日后离开城阳?下官也好提前安排送别的事宜。”
王世烈缓缓睁开眼,将茶盏搁在案上,指腹摩挲着杯沿:“三日后吧,京中还有差事,不能在此多耽搁。”
“三日后……”杜之贵眼珠一转,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侯爷,下官有件礼物想送您,不知您是否肯笑纳?”
王世烈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哦?什么礼物?”
杜之贵却不直说,只嘿嘿笑着摆手:“侯爷您就别问了,这事交由下官来办,保管不让您多操心,只等三日后给您一个惊喜。”
王世烈心里犯嘀咕——无非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之类,官场里的这些门道,他见得还少?可转念一想,既然杜之贵要凑这个趣,自己若是推了,倒显得不近人情。他便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慢悠悠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三日后,可等着太守大人的‘好礼物’。”
这话一出,杜之贵立刻眉开眼笑,连忙点头:“一定!一定不让侯爷失望!”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王世烈便起身告辞。侍从早已备好软辇,他扶着扶手坐上去,软辇缓缓驶出太守府,夜色里只听得见车轮碾过石板的轻响。他靠在软枕上,又想起张翠喜的歌声,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杜之贵的礼物他没放在心上,倒是这城阳郡的“好声音”,或许值得多留几分心思。不多时,软辇便到了驿馆门口,侍从上前扶他下车,一路引着进了二楼的房间。
距离桂宁侯离开城阳郡还有两天,暖乐楼刚卸下晨露的潮气,杜之贵就穿着件素色便服走了进来。他没往大堂坐,径直往柜台旁一站,冲迎上来的小厮抬了抬下巴:“把张翠喜姑娘请过来。”
小厮眼尖,早认出他是太守大人,连忙嬉笑着凑上前:“呦,大人,莫不是侯爷昨儿听高兴了,今晚上还想见姑娘?”
“正是。”杜之贵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儿,“现在就去请,别耽误了。”
小厮不敢多问,颠颠地往后院跑。不多时,张翠喜便掀着布帘出来,身上还穿着半旧的月白裙,见了杜之贵,连忙屈膝行礼:“民女给太守大人请安。”
“哎,姑娘快起来,别这么多礼。”杜之贵脸上没了往日的官威,反倒堆着几分和煦的笑,拉了把椅子让她坐,“我问你,你进庆喜班多少年了?”
张翠喜坐下,指尖轻轻攥着裙角:“民女自十二岁入班,如今已是十八岁了。”
“六年了啊……”杜之贵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点“关切”,“在班里头,日子过得还好?”
“多谢太守挂念,民女一切尚好。”张翠喜答得恭谨,心里却犯起嘀咕——往日里杜之贵见了她,要么是催着唱曲,要么是拿桂宁侯压人,今日这般温和,倒让她不安。
果然,杜之贵话锋一转,声音压得低了些:“我知道你是早年被卖进班的,也是个苦命人。”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张翠喜的心,她抬头望着杜之贵,眼底带着疑惑:“大人……您说这话,是有何用意?”
杜之贵没直接答,只冲门外喊了声:“把班主请来。”
班主刚算完账,一听太守找,连忙小跑着进来,满脸堆笑:“大人有何赐教?”
“张翠喜姑娘在你这儿多年,今儿我来,是要为她赎身。”杜之贵语气平静,却像在静谧的暖乐楼里炸了声雷。
班主脸上的笑瞬间僵住,舌头都打了结:“赎、赎身?大人,这可不行啊!庆喜班全指着姑娘撑场子,她走了,我们这楼……”
“慌什么?”杜之贵从袖里掏出一叠银票,“啪”地拍在柜台上,“这是三万两,够不够赎她一个人?”
银票上的数额晃得班主眼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杜之贵的眼神堵了回去。
张翠喜也惊得站起身,连连摆手:“大人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可您这般为我费心,民女实在不敢当!这银子……您还是收回去吧。”
“哎,这可由不得你。”杜之贵笑着摇头,目光却扫向班主,语气里多了几分压迫,“班主,这三万两,你收还是不收?”
班主看着银票,又瞅了瞅脸色发白的张翠喜,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收了,丢了摇钱树;不收,得罪了太守,庆喜班也别想在城阳郡立足。他咬了咬牙,狠狠点头:“收!小的收!这就给姑娘写赎身契!”
说着,他慌忙铺开纸,研好墨,手都在抖,却不敢有半分耽搁。张翠喜站在一旁,看着班主笔下的“赎身契”三个字,心里像被灌了铅——她知道,这三万两不是恩情,是把她往更深的漩涡里推,而那漩涡的中心,正是桂宁侯王世烈。
班主抖着手把写好的赎身契递过来,杜之贵接过,扫了眼上面的字迹和手印,才转向张翠喜,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姑娘,按这契书,你如今已是自由身了。”
他把契书递过去,张翠喜指尖刚碰到纸边,就忍不住颤了颤。展开一看,“赎身”两个字刺得她眼睛发涩——六年了,她无数次想过挣脱庆喜班的日子,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却一半是热泪要涌的激动,一半是慌得发空的危机感。她攥着契书,声音都有些发紧:“大人……您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哎,姑娘这就不懂了。”杜之贵哈哈一笑,语气里藏着几分得意,“这事于你而言,是交了大运;于我而言,不过是成人之美,凑成一段琴瑟和鸣的美事罢了。”
他没再多说,转头冲门外喊了声:“来人!去张姑娘的住处,把她重要的东西收拾收拾,旁的零碎就不必带了!”
张翠喜还想再问,可看着杜之贵不容置疑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觉脑子里嗡嗡的,天旋地转般晕沉,被两个仆妇半扶半搀着上了车马。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像敲在她心上,一路都没停过——她不知道这“大运”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像片被风卷着的叶子,连飘向哪里都由不得自己。
车马停在太守府后门时,早有丫鬟候着。她们引着张翠喜进了一间雅致的厢房,桌上摆着的衣料全是她没见过的好料子:水绿的绫罗、藕粉的纱缎,还有一匹正红的云锦,在灯下泛着柔光;旁边的妆奁里,珠钗步摇堆得满满当当,赤金的、点翠的、嵌珍珠的,随便一支都够暖乐楼半年的用度。
张翠喜看着这些,心里又惊又疑——她往日在暖乐楼,素来是素面朝天,只偶尔以螺子黛轻描细眉,身上常穿半旧的月白襦裙,裙角沾着戏台脂粉也不在意,凭的是“清水出芙蓉”的灵秀,眼如秋水澄澈,唇不点而朱,像塘边带露的秋海棠,素净里透着股韧劲;如今这些华服珠钗,她连碰都没碰过,杜太守这般待她,难道是想纳她为妾?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若真有这心思,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赎她出来?
正愣神时,丫鬟们已端来热水,请她沐浴更衣。等她换上那身水绿绫罗裙,裙上绣的缠枝莲纹随动作轻扬,如碧波漾开莲影;丫鬟又以胭脂轻扫双颊,螺子黛细勾眉梢,眼尾微微上挑,添了几分“芙蓉如面柳如眉”的明艳,最后将一支赤金点翠凤凰步摇簪在鬓边,步摇上的珍珠随呼吸轻晃,映得她肤若凝脂,连往日里清浅的眉眼,都多了几分“星子落潭中”的灵动。
丫鬟们刚齐齐退到门外,就听见杜之贵的声音传进来:“姑娘收拾妥当了?”
他推门进来,一抬眼就愣住了——往日里张翠喜是素净清雅的“露染秋棠”,今日换上华服浓妆,竟成了明艳照人的“月浸芙蓉”,这般容貌,比京中教坊的头牌还要夺目几分。他连忙拱手,语气里满是赞叹:“姑娘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这般模样,才配得上接下来的事。”
张翠喜心里的疑云更重了,攥着裙角问道:“大人,到底要我做什么?”
杜之贵却没答,只笑着摆手:“姑娘别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先在这儿歇着,晚些时候,自会有人来请你。”说罢,便转身退了出去,顺手带了房门。
厢房里只剩下张翠喜一人,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外廊下的灯笼,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她总觉得,这满室的华贵,不过是包裹着陷阱的糖衣,而她,已经站在了陷阱的边缘。
这是一位叫云述的读者,给我的建议,他期待我的文有更大的剧情,更好的阴谋钩子!我写的这四个篇章不知写的如何?请读者们为我的作品提出宝贵的意见。[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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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万金赎身藏祸心 华妆待送陷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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