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姐，您当真有法子入选女学？”
程穗摇了摇头。
“啊？小姐，您是骗老爷的？唔……”
用食指抵住了小白的唇，程穗一脸肃然：“嘘！日后在这府中，管住嘴。”
小白眨巴眨巴眼。
程穗这才收回了手，站在灶台前，捋了捋袖子，继续揉着面团。
“加水。”
“哦哦，来了来了。”小白心里虽然对小姐这好端端的跑来厨房的行径很是疑惑，但手里的活儿一点没少干。
蒸笼的盖子被掀开以后，小白不可控制地发出了感慨：
“哇，小姐何时学会的水晶虾饺，闻着真香啊……”
“尝尝咸淡。”
小白猝不及防被程穗塞了一口虾饺，嚼吧嚼吧以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一对细眉顿时弯成了两弯弦月：“小姐的手艺真真比得上九年民宿的大厨呢。”
“九年民宿？”程穗蹙起好看的蛾眉，流光眸里露出了一丝困惑。
“唔，就是咱们上京城隔壁的江南城里，有个九娘子开的九年民宿，里头的厨子做的吃食，样式不仅新颖，味道也好极了。”
程穗偏头，语气骤冷，“你成日跟在我身旁，何时去的江南城？”
小白挠了挠头，讪笑：“嗐，林家公子前阵子差人送来的食盒，小姐看都不看，就说赏了奴婢……”
程穗敛了眸，眼睫缀在眼尾，陷入了沉思。
——林深，户部侍郎的独子。
在话本子里，他日后所娶之人，是五公主戚云商。
程穗清清楚楚记得，上一次，自己因着灾星的身份，被林家人拒之门外，受尽世人的羞辱侮骂，转眼，林深被户部侍郎逼着求娶了五公主。
这一次，自己万事只一句小心谨慎，明哲保身，还是莫要图一时兴起，轻易干涉他人命数。
更何况，如今，程乾已对她“灾星”的身份笃信不疑，想来心里已对她存了偏见。纵是找到证据揭发是程欢背后移花接木的行径，程乾心里的芥蒂并不会消减半分。
程穗思及如此，心里异常平静。
上一次濒死之际，被众人甚至是亲生父亲抛弃，最终死在庶妹的一杯鸩酒里，她便彻底看淡了这世间的人情世故。
能重活一回，她不再奢望以利益为交换的虚假亲情，也不会将自己的人生轻易假于男子之手，她的命，从来只能自己改。
既是天命不公，她便要这天好生瞧着。
她不要再如先前那般乖顺谦恭，任人拿捏，不争不抢，最终还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在这话本子里，她偏要做自己的执笔人。
“将这些打包装好，随我出府。”
“哦哦，小姐，别忘了帷帽。”小白踮起脚尖，透过薄纱瞥见了程穗侧颊雪肤上红肿的伤，不忍地别过头，老爷下手未免狠了些。
“动作快些。”话音刚落，程穗头也不回地出了厨房的门。
“小姐，等等奴婢……”小白提着食盒哼哧哼哧的跟在后头。
程穗脚下生风，身子轻快又灵活，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如今十一岁，正是最有精气神的好时候。
她顿住脚步，回头瞅了眼气喘吁吁的小白，嫌弃地摇了摇头。
不成，纵然自个儿知晓话本子里的内容，能预料每个人接下来会遇到的事情，但自个儿的身子骨不扎实，也活不长久。
她要好好活着，活过十二岁，还要活得更长久，她要给那些人好生瞧着，什么叫祸害遗千年。
程穗拍了拍小白的肩，帷帽帘幕里传出的声音颇有些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语重心长：“明日起，便随我一同早起晨练。”
“啊？”小白捡起快要惊得掉到地上的下巴，哭唧唧地追上前，“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每日的杂活很多的……”
——
“来嘞！新鲜出炉的糕点！”
“首饰铺上新了，快来瞧瞧！”
“上好的胭脂水粉，包准女郎一用，赛过天仙！”
上京城的街市热闹纷繁，既有市井人家浓烈的烟火气，入夜之后，华灯初上，亭台阁楼林立，数不胜数的莺歌婉转，姹紫嫣红，这是都城独一份的纸醉金迷，富贵乱人眼。
“让让！”
一阵马蹄声碎。
街流的百姓们纷纷避让开一条道。
一位女郎华冠束发，额黄点翠，鲜衣怒马穿市而过。
关于上京，商贾或寻常百姓的女儿家出门，不必头戴帷帽，兴致来了，亦可同男子一般，将及腰的青丝梳成高高的马尾长辫，一身英气的戎装，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揪着缰绳，当街策马纵游，不羁又洒脱。
程穗不禁抚上自己头上被侍女梳得规规矩矩的云鬓，对那出了城门的马背上的女郎艳羡非常。
如今上京民风开放，本为善，可朝中那些老古板们墨守成规，以致于女子中，唯独都城贵女们被迫遵循古来那一套大家闺秀的约束，着装保守，更不能轻易抛头露面，若是一定要出门，帷帽必不能解下。
“小姐，咱们要去哪儿？”小白好不容易追了上来，抬起眼，巴巴地望着她。
程穗指了指身后的牌匾，“到了。”
小白扬起脑袋，“玄鹤楼”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咱们来这儿做什么？”总不能是砸馆子吧……
小白抱紧了怀里的水晶饺子，忍不住一个哆嗦。
程穗刚迈过门槛，一个左肩上搭着毛巾的小二便迎上前来，满脸堆笑：“这位女郎，要住店还是用饭呢？咱们玄鹤楼近日换了大厨，出了不少新鲜菜式……”
“不必！”程穗轻摇头，绕开了小二，往里走。
“女郎不住店也不用饭是要作甚呢？悄悄说一声，咱们楼里新换的大厨，可是隔壁江南城里九年民宿大厨的关门弟子呢，来都来了，要不要将新品尝上一尝……”
程穗脚步一顿，透过帷帽下的薄纱，隐隐约约瞥见了小二讨好的脸色，“我找人。”
小二脸色一变，重新打量了她腰间别着的上好材质的绣袋，才缓和了语气道：“能住进玄鹤楼的贵客都是有头有脸的，女郎要找何人，劳烦就此止步，小的得上去通报一声。”
程穗被他拦在了木质楼梯口。
“小姐，若是老爷知晓咱们来这儿，还是快些回……”小白焦急地探头，低声劝道。
程穗冷着脸，摘下左手腕间的银镯，凉声启唇：“我找这间厢房的客人。”
小二见状，脸上飞速掠过一丝慌张，忙摆手躬身，赔笑道：“女郎快请上楼，还望女郎您，大人有大量，恕小的方才有眼无珠……”
门一开，一股浓烈的铁锈气味扑鼻而来。
“咳咳……”程穗被呛得直咳嗽。
屋内梳着一头墨发小辫的少女闻声别过头，一见来人腰上那只精致的绣袋，便认出是谁，赶忙疾步上前。
“哎呀，岁岁，你今日怎的来找我了？”
趁着浓烟消散许多，将程穗小心地扶在窗边的软垫上坐好，少女紧接着又给她递上了一杯热茶。
“阿梓……咳咳，你又在做什么？”
程穗一把摘下帷帽，搁在了软垫边上的小桌案上，揉了揉染了些薄红的眼眶，定睛一瞧，这才将少女今日的装扮看得仔细些。
少女裹了身浅褐色皮革，内衬绛紫长裙，头上的小辫刻意用藏青色发带交杂编织而成。
被唤作“阿梓”的少女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指尖勾了勾一缕小辫，故作轻松状，“嗐，研究一些小玩意儿罢了。”
“你还未答，咱们已三年未见了，今日怎地想着找我来了？”
程穗瞟了眼身旁杵着的小白。
“这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水晶虾饺。宁安县主赏脸尝尝……”
小白方才见着这满屋子都是古怪的器械，内心的震撼不可言说，强做镇定后才勉强打开了食盒。
“哇！三年未见，岁岁你还会做好吃的了！”
阿梓毫不掩饰内心的欣喜，捞起一枚精致玲珑的饺子就往檀口里送，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脸上的笑意显得越发满足：“好好吃！这三年来，玄鹤楼的厨子做的那些餐食，我都吃腻了！”
新鲜的海虾嫩滑爽口，混着手擀的面皮的质感，滋味萦绕在舌尖，让人越发停不下筷子。
一笼水晶虾饺转眼就空了。
阿梓拿起绣帕拭净了嘴角的汤汁，一脸的意犹未尽。
“抱歉啊，岁岁，实在太好吃了，没给你留些……”
程穗弯唇，看着少女青葱的笑颜，心里感慨良多。
眼前的阿梓，是活生生的阿梓。
不是记忆里被困在侯府里郁郁不得志，最终死在大火里的侯府夫人。
“阿梓，你想不想，做点小买卖？”
程穗单手支着下巴，幽幽地说着，眼里的期待更甚。
“岁岁所言，正合我意！”刚脱口而出，阿梓旋即凝眉，圆润的眸子里亮光一闪而过，复又黯淡了不少，语气更是低落：“可是……阿爹说了，依照天机阁的卦卷所言，我此生本该青灯古佛为伴。阿爹不忍我去道观忍受终生枯寂之苦，暗中将我藏在这闹市里的玄鹤楼，每年还能寻着时机与家人见上一面，我已是觉得侥幸了。”
程穗听得心里一酸，刚要说什么，却被阿梓伸手一把搂住了双肩。
“岁岁，我在这玄鹤楼里也有所耳闻。这几年，你也不好过，前些日子，那宫里头的无量天师还说你是什么天降小灾星！”阿梓愤愤然磨牙，啐道：
“真是可恶！我的岁岁，样貌生得这般好，性子又这般柔和，分明是上京城里最好的女郎，那什么天师的卦卷，怎能这般污蔑我的好岁岁！”
程穗听得眼眶一热，掌心搭上她的手，攥住了她的指尖，“阿梓，既是如此，咱们便搏上一搏，我们这一生，不该被那卦卷所束缚！”
阿梓的唇紧紧抿着，抽了抽鼻尖，有些哽咽，垂眸沉入思绪，似在自问，低喃：“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岁岁，你素来就是个有主意的，今日来，定是想好了的！”
阿梓蓦然抬首，急切地追问：“岁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好？”
程穗张口，说话的声音却被楼下的喧哗打砸声冲散。
“给我砸！”
“今日砸坏的都算在小爷账上！”
二更结束，点点收藏，今天还有三更哟么么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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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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